一時心事忐忑,思海如潮,兒女情/事,倏然淡去。
康熙見他默然,面上青紅不定,便不再言語,移步來到半道粉牆前,看了一會兒牆上掛著的長軸心經,等他大概心意稍定,道:“你不是信佛嗎?又尚名書。來看看這個。”
胤禛來到近前,恭謹站好,皇帝問:“誰的字?”
胤禛草看一眼,回道:“董其昌。”又發現落款佚名,補充一句:“臨摹的,無名高手吧。”
“怎見得是高手?”
是規矩,也是習慣,皇帝問,不可不答。但他實在心不在焉,勉為其難地走到白色真絲捲軸前,仰頭看,素袍墨辮似與字畫渾然一體:“臨的幾可亂真,不僅字字珠璣,連行氣都有董氏浩然之風,確是高手無疑。”
“既然這麼像,憑‘佚名’二字,你就斷定是臨摹?”
象煞要鑑賞字畫!他沒有閒情逸緻,也無奈只得沉心定睛又看,…五蘊皆空…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諸法空相…空中異色…,空、空、空,無數個空字襲眼而來,他看著看著,發起了怔,半晌想起皇帝的問題,道:“‘空’字缺點,董自書斷不會如此。應是高風亮節的書家,為避贗品之嫌而有意為之。”又說:“可惜了,如此手段,何須以臨摹傳世,自成一家,豈不更好!”
此話一出,才覺意有所指,喉頭收緊了,再說不出話來。
皇帝橐橐行開,未幾,門環聲響,胤禛知覺他開門出去,自身卻無法動彈,這心經不知抄過幾遍,董其昌的字也是爛熟於心的,但此時卻忍不住一看再看,每看一遍,如同周身被痛鞭一頓,有痛有愧也有領悟,如此往復,如痴了一般。
雨驟下,山風勁刮,門敞著,過門風吹起了白色的袍角,他惶然如醒,轉過身去,門外天色蒼茫,雨激起了霧,風吹起了煙,煙霧中的群山和寺廟像是水墨山水,縹緲不可企及,只見他的父親,著黑色暗團花蜀錦長袍,巍然立於廊下,挺拔而修長,宛若這山水中最濃的一筆重墨。
他猶豫著邁開步子,到皇帝身後一步之差的地方停下,皇帝眼望萬點雨絲,頭也不回,淡淡地說:“收手吧!站在她的角度,我與她是董思白,你與她是無名氏,別自討沒趣了!”
稍稍平靜下來的心海,又激起了波浪。他臉色還是白了一下。然而,雖傲氣容不得人低頭,也要承認現實,既已縛住了手腳,再一味掙扎,就如同皇帝的警誡,過剛則斷,此時,不低頭也要低下頭去。
他撩開袍子,露出內著的棗紅褲子,雙膝彎曲,跪在青磚地上。
遠處的山迷濛地只看得出幾根線條,明黃色的廟頂也模糊一片,皇帝說:“聽我一句,你現在的局面,需要的女人,首先是家勢、其次是野心、再次是寬容。這些她都沒有,費揚古家的烏拉那拉氏,才是你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