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漸漸暖濕起來,楚言在船尾找到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好地方,沒事時就往纜繩旁邊甲板上一坐,看著兩邊景色從背後往前退。以前,總喜歡在船頭看風景,看著迎面的世界漸漸從前方展開逼近,如今才知道看著了解的東西在眼前飛過消失另有一種意境。
“我回去不見你,他們說你到甲板上看景去了。我找到船頭,也不見人,幸虧有人在這邊見過你,不然,還尋不著。”和嬪裹了一件白色的裘皮,俏生生地站在甲板中間望著她笑:“坐得那麼靠船舷,仔細著點,別掉下去!”
知道她有些怕水,也坐不慣船,楚言連忙起身走過去:“娘娘尋我什麼事兒呢?”
“沒什麼,不過是在屋裡呆得悶了,出來找你說說話。” 和嬪從沒到過南方,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遠處田裡趕著牛犁地的農夫,河邊剛從蛋殼裡爬出來的小鴨子,都要指著問上說上一番,看著倒比在宮裡時開朗了許多。
船樓之上,一個身穿九爪金龍的明黃身影靜靜地望著下面並立的兩個女子。她們的年紀相差不大,身量也差不多,年長的那個衣飾華貴美麗溫婉,年輕的那個穿得樸素簡單,卻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沉著大方,立在美貌貴婦身邊毫不遜色。她微微地笑著,指點遠近的景物加以解說,清秀的臉上間或閃過炫目的光彩,蓋過了身邊貴婦的風華。
三年前,也是坐船,也是這條水路。少女在他面前持卷而坐,侃侃而談,自信地笑,他三心二意地聽著,回憶著捕捉著,尋找年輕時與他相伴的另一個女子的痕跡,他生命中流失了的美好。這少女像是她送到他身邊來的,給他的彌補和安慰。
這一次同行,這孩子變得沉靜孤僻,往日靈動活潑的眼睛現在迷惘憂傷,小心翼翼地不引人注意,只有在那個柔順的同齡女子面前才會偶然恢復自我。
他把她放在自己船上,卻從不召見她,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失去了他的歡心,卻不知他在迴避,迴避著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正一點一點失去生氣,控訴著他的無情,提醒著他的悔恨。女孩用淡漠掩飾著自己,這淡漠之下是對他的怨恨吧?當初那個人是不是也在心底怨恨著他?
他是個皇帝,是天下之主,他可以寵愛可以思念,但他的心不能為任何一個女人放軟。祖母的話猶在耳邊,也沉澱進了他的血液。
一艘小船靠了過來,風華正茂的十三阿哥大步躍上甲板,他賞賜的那個宮女有些狼狽地緊緊跟隨。他微微嘆息,早些把那丫頭送走,大概是最好的辦法。楚言啊,楚言,在朕心裡你就是一個女兒,所以,你只好走朕的女兒須走的路。
跳上船,十三阿哥下意識地用眼光搜尋,終於看見那個身影,心中一喜,直朝著那邊走過去。
“爺,皇上正等著您呢。”身後的女子盡忠職守地提醒。
十三阿哥腳下一頓,臉色倏地陰沉下來。
閒聊中的兩個女子被驚動了,都往這邊看過來。
十三阿哥筆直地走過去,對著和嬪躬身行禮:“兒臣給母妃請安!”
和嬪有些拘謹地點點頭,雖然名分如此,她仍然不習慣被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甚至比自己年長的男子稱作母妃。
看著她屈膝福身,聽著她的聲音混在一堆人中間,十三阿哥心中一陣酸痛,咫尺天涯,便是如此!
“爺,皇上喚您進去。”玉梨跟過來幾步,怯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