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兒,你險些讓我擔心了,念天地悠悠,吾誰與共?所幸,仍只有你知道我,我知道你罷了。”
春寒
第四十三章
什麼侍侯筆墨,簡直是在養心殿隱蔽處“垂簾聽政”——這是幾天下來我最大的感受。胤禛之所以需要待在養心殿,必定是因為忙得不可開交,總有絡繹不絕的人要見,雖然大多數官員都由張廷玉、因受“託孤”宣讀康熙遺詔而突然躍居上書房大臣的“皇舅舅”隆科多、兩位理政王大臣也就是“皇八弟”和“皇十三弟”各自分頭或一起先接見過,然後把各方事情的要點匯總到胤禛面前,就算這樣,也往往要花上半天時間,又因為新朝初期,許多瑣事百廢待興,怪不得胤禛總是忙到夜裡還在處理政務。
有人的時候,我最初還能在後面聽,但聽不到半個時辰下來,就已經頭昏腦漲。全國天南海北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小事多半一言兩語帶過,重要的,經濟方面就是鹽、銅、糧、稅賦等大宗帳目,政治方面則牽涉更多,說話間諸多隱晦,官員任免甚至生殺,一些職位的安置和取消,都是大有文章。特別叫人驚佩的,還有眾人思維的即快又深,我對政局從沒有過什麼細節上的了解,一件事聽不了幾句就已經跟不上思路,坐不住的同時,真正對這幾個人刮目相看起來。
張廷玉謹慎持重,一心求穩,柔中帶剛,發言和沉默的時機永遠選得最恰當,說出的話也幾乎無可挑剔,讓我簡直懷疑他已經成精了;隆科多是個公鴨嗓,事事喜歡出頭顯擺資格,但只要涉及自己利益,哪怕千迴百轉也能繞回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廉親王圓滑老到,一件事能分析得八面玲瓏滴水不露,卻很難聽出他自己真正的意見;怡親王說話最少,但總是最有分量,且最有效,特別在有爭議的時候,他通常是最後說服胤禛的關鍵因素。
回來之後,見到的胤祥總覺得有了些不同,是一種無可形容的氣質變化,只有聽到了胤祥議政時的這一面,才發現我心中那個義氣卻莽撞、聰明但衝動,總是需要人擔心的胤祥,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也已經擁有和他某些兄弟們一樣深沉的心機。只是,這樣的變化,來源於多少沉重的憂患,可想而知,我最擔心的是,這對他的健康,絕不是一個福音。
但這一切過分複雜的人和事,要了解、把握、掌控,最後不過襯托出胤禛一個人的殺伐決斷,要事無巨細的牢牢把握這一切,胤禛鋼鐵般堅毅的意志實在是必不可少。也真虧得他,有時候一坐就是半天,全神貫注,茶也沒有喝過一口,讓人難以想像一個人能有多少精力這樣長年累月的熬下來?
坐不住的時候,我就在養心殿中四處亂走,前殿很大,王公大臣進來時都會有通報,離開時動靜也不小,我可以很快迴避。
但也有些人是迴避不了的。
正月十五,胤禛下午見過人就起駕往慈寧宮陪太后過元宵節了,這次阿依朵不在,我無事可做,還在前殿看著收拾東暖閣的杯盞,打量都妥當了,才轉身要回後殿去,宮女太監都已紛紛退出,一個人卻鬼魅般不知怎樣進的殿,已經坐在東暖閣一角椅子上看著我。
乍一見他,我面上不形於色,心理反應卻幾如見鬼。
皇帝前腳才走,他後腳就已經坐在這裡;雖然最可靠的侍衛、宮監和李德全等人都隨皇帝走了,但一路上禁軍侍衛宮女太監仍多如牛毛,居然沒有一個人出聲兒提醒或通傳;康熙“七七“已過,胤禛的布置也已初步穩定,被關了四十九天的宗室都已經放回了家,他出入宮禁卻依然這般自由隨意。
這樣出現,不得不讓人警惕之意更甚。
如此便愣在那裡既不行禮也不說話。左右看看,養心殿的宮人很多,但大多是李德全為了應付胤禛登基以來住進這裡後,人手不夠的急需,從乾清宮和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調來的,背景混雜。胤禛和我提過一次,他登基以前在宮中收服的得用人手,雖個個精當,但數量不多,他也沒打算一時就根本解決這個問題,“……諸多問題,根源只在一樣,朕終有一日除了那根兒,這些都迎刃而解。”記得胤禛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