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禮節上有意貶低,沒讓我在殿外望階磕頭已經很客氣了,也不管那麼多,下跪、磕三個頭,恭頌千歲。
有一陣子沒有聲音。沉默是最好的威懾,這位先任德妃娘娘,現任太后,原來也深諳此道。
“帘子打起來,給我瞧瞧。”這把聲音有些虛弱,明顯底氣不足,但聽上去不算蒼老,其間的冷峻之意尚可屬“高貴”的冷漠。
我只是跪直了身子,並沒有抬頭,突然聽見顧嬤嬤說話:“抬起頭來給老佛爺瞧瞧。”
抬起頭來,就能看到這位清朝最有福氣的德妃娘娘,最沒福氣的太后。
最有福氣,因為康熙有大大超出了“編制”的近百位后妃,只有她最終成為太后;最沒福氣,是因為她做了太后,也沒能避免晚景的淒涼,短短半年太后生涯都在為兩個兒子煩惱自不必說,連死因都成謎。
她端正的圓臉有些浮腫,連身材的臃腫也顯病態,頭上只有幾件素色首飾,雙鬢斑白,除了一雙眼睛秀麗有神,臉上皮膚早已鬆弛出道道皺紋,這老去的容顏,實在叫人想像不出年輕時是何等風華,能受康熙多年寵幸,生育了二男三女五個子嗣?
更想不到的是,她身邊還侍立著當年的雍親王福晉那拉氏,現在的皇后。她也胖,兩腮都嘟嘟的鼓出來,越發珠圓玉潤,活像年畫兒上的大阿福——果然是福相。
出於禮儀,我不好細看太后的臉,更不應和她目光對視,加上皇后那拉氏嘴角掛著輕蔑的笑俯視著我,我很快就仍低下了頭。這麼短短几秒就夠了,已經看見白紗幕後,更多隱隱綽綽侍立的女子身影,聯想到剛才聽到的談笑聲,想必就是後宮眾人了……。
帘子又被放下,太后並不和我說話,也不叫我起來,好象是在接著她們之前閒聊的話頭,徐徐說道:
“所以我說你們小孩子家,出閣前又個個都是千金小姐,寶貝似的養在深閨里的,哪裡見識過那有一等下作女人,專會做個狐媚樣子,就是眼神兒這麼一來一去,都是會勾人的。你們可知道那些樂戶、賤民是做什麼的?在家時,你們父母再不會教你聽見這些個事兒的——只聽聽也怕污了耳朵!那些個卑污見不得人的手段,原也不是你們該知道的。”
胤禛已經詔告天下,廢除賤籍,並且為“賤民”正名,她們還提這話,顯然是為著羞辱我而來。我最初的賤籍身份,到現在還有誰知道,並且敢告訴別人?自然是當年的福晉,現在的皇后。只可惜,“賤籍奴才”之類的話,胤禛原本就是最聽不得:我的旗籍身份是胤禛親自去辦的,涉及到當時他違抗康熙旨意,在八爺黨仍然存在的今天,依舊是不可泄露的機密。若胤禛知道了還有人在提這個說法,對太后自然是沒什麼好說的,只怕皇后很討不了好去。
何況,這樣的羞辱完全不在點子上,我也完全不必和這樣一群古代女人一般見識,於是好整以暇的跪直了身子,靜聽下文。
“我知道,皇上自幼就是個冷人兒,你們都怕他,更從不敢勸著他什麼,但現在皇上已經登基,家事也即國事,須得把後宮事務管起來,以分皇上國事繁忙之憂。那拉氏,雖然現在後宮妃嬪尚未正式冊封,但你當年是聖祖爺指的,登了咱愛新覺羅家玉堞的福晉,現在自然是皇后了,皇上政務辛苦,沒有妥帖的人照顧也不象樣,我看……年氏也一道吧,你們兩個搬到養心殿後殿去住,那邊兒東西偏殿住著又近,正好服侍皇上。”
“啊……?喳!”那拉氏大喜過望,連忙拉了一個女子給太后磕頭。
“只是……”磕完頭,那拉氏又假意為難的低聲道:“那西暖閣,現在住著人了……”
“顧嬤嬤,你替我問著她,她怎麼進的宮,進宮之後住在哪兒?”太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