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知道,此去遵化,眾人隨行,回來時,皇帝卻命“皇十四弟”、貝子允禵留遵化守陵。正好議政大臣、皇十七弟、果郡王允禮上了一道“允禵等結黨亂國等事”的摺子,皇帝又將允禵隨行家人雅圖、護衛孫泰、蘇伯、常明等拿送刑部,命永遠枷示,並“伊等之子,年十六以上者皆枷”。
一年前還門庭若市的大將軍王府,就這麼人散樓空。皇太后從剛剛回京的眾人口中得知此事,驚怒交加,氣血攻心,就此一病不起。
要離開圓明園,住回宮裡,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但胤禛只拉著我說了一句:“陪著我,凌兒”,我就隨他回到了紅牆黃瓦中。
太后病重期間,胤祥掙扎著起來幫胤禛料理國事,向我笑話阿依朵在園中馴馬、放風箏等等糗事時,言笑晏晏,一切如常。
拖到五月,皇太后病重,要見允禵,皇帝急傳其回京,但當他趕到時,太后已經去世。皇帝加封其為郡王,稱其“無知狂悖,氣傲心高,朕唯欲慰我皇妣皇太后之心,著晉封允禵為郡王。伊從此若知改悔,朕自疊沛恩澤;若怙惡不悛,則國法具在,朕不得不治其罪”,仍將其發落至京外的湯山“看起來”。同時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命皇十五弟、貝子允鍝代其往駐景陵”。
六月十五日,青海和碩特蒙古親王羅卜藏丹津叛亂,正式與朝廷駐軍開戰。因軍務緊急,雍正皇帝正式在距養心殿幾乎只有一牆之隔的屋子裡設立了“軍機處”,親自抽調人手入駐,隨時處理各種文件。
紫禁城又逢國喪,重新布置回白布素幔,王公大臣們又取掉剛剛戴上兩個月的頂戴花翎,穿回孝服,太后葬儀未及舉行,對於皇室兄弟命運的震驚未消,西邊戰報已雪片般飛到胤禛案頭,軍機處人人忙得腳不點地……歷史的驚濤駭浪卷過每一個人,京城的酷暑盛夏來臨,我卻只把那雪蓮放在梳妝檯上,看著她一天一天乾枯萎謝了。
朱紅的宮牆內熱浪滾滾,養心殿跪了一屋子的人,個個衣冠整齊、汗濕重衣,只有地上磨得光可鑑人的青磚涼意可嘉,被撐在上面的手印出一塊塊汗跡。
皇帝手中蘸著硃砂的筆在微微顫抖,我留意看了一下,低頭想了想,從槅子間出來,宮女正七手八腳從井裡拉上剛從新疆庫爾勒進的香瓜,因為我誇他謹慎得力而被皇上調來我身邊的高喜兒正從湃好的水果里揀鮮亮個大的細細切片裝盒。
“皇上氣得不好,恐傷龍體,李公公,這個就拜託你了。”我親自托著果盒,代從東暖閣退出來的小宮女央求李德全。
李德全愁得皺起滿臉的褶子,探頭看看半開的門裡噤若寒蟬的王公大臣們,拱肩縮背的捧著果盒進去了,腳下沒有一點兒聲音。
這果盒還是我想出來的,受了那雪蓮的啟發,在盒子下面弄一個夾層,塞滿宮裡每年冬天都會用玉泉水凍下來夏天解暑用的碎冰,以湘竹編製成小屜子隔開,水果就能直接取到冰的涼意卻又不至於沾上碎冰渣。胤禛大為讚賞,吩咐打造了一批,用來裝上新貢的水果賞人,是大臣中難得的容寵,他自己也去哪裡都叫人帶著,消暑解渴,也去去炎熱天氣里的煩躁之意。
李德全悄悄跪到御座旁邊,舉起朱漆嵌螺甸的大果盒,小太監把盒蓋揭開,裡面是金絲棗、木樨藕、穰荔枝、杏波梨、香瓜五樣水果,皇帝放下筆,用銀叉子叉了一塊梨在口中嚼著,似乎氣順了些。
“這麼多官員彈劾李衛說他在江浙斂財,無不危言聳聽,仿佛大清要被李衛折騰垮了,為什麼朕卻聽說他在那裡推行的新政,百姓無不欽服?他找鹽商縉紳們要的銀子,不過少蓋兩個戲樓子就有了,於我朝廷卻是西北用兵糧草生死攸關!反思之,滿朝大臣中,有多少到如今還虧欠著國庫的銀子?袞袞諸公,上欺朝廷,下逼百姓,大清江山垮了於你們有什麼好處?嗯?!”
“滴答”不知哪位大人汗水滴落到地面,也沒有一個人敢抬袖子擦擦。
“……抄了不少家敗壞我朝綱的墨吏,竟一點兒震懾也無,諾敏以一屆巡撫大員的身份,公然借上幾百萬銀子假充庫銀欺瞞朝廷,欺君!張廷璐拜了天地先聖,以主考身份從朕手裡拿過考題,轉手就去街頭叫賣斂財!良心都叫狗吃了!他們這是掃朕的面子?這是在敗壞我大清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