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風突然銳利的刺到我眼裡:“……胤禟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你就是那個凌兒?”
“宜太妃娘娘,那麼多年了,您在宮裡不是更住得慣嗎?天色晚了,咱們這就走吧。”我真的開始覺得累了。
“是麼?”她上上下下看了我兩遍,那目光仿佛在表示,她能這樣正眼看我,是我無上的榮幸。
“都說‘今上’身邊那個凌兒,來歷神秘,容貌氣度脫俗,連這麼個刻薄寡恩出了名的主兒,都對她拱若珍寶……”她就著手中的碧玉盞抿了一口茶,微微皺了皺眉:“既如此,你可過得慣宮裡的日子?”
不用我來回答,她自己解答道:“一則,如今這位主兒不好伺候,身邊的女人都怕他,大約還不敢在他眼前怎麼著,二則……”
她又斜斜睨我一眼:“你一無子嗣,二無位份,也算不上什麼真正的威脅……若在我那時候,你這樣人物,縱然美得跟畫兒詩兒里出來的,在宮裡,要待下去也難——一個沒有兒子的女人,能風光多久?皇上身邊的女人,哪個當年不是紅顏烏鬢?一朝老去,終究不能上我皇族玉堞、入我愛新覺羅家譜……”
這種情形下,念念不忘,計較的還是這些?她對尊貴身份的偏執情結,也不比什麼人更正常……我疲倦極了,向她笑道:
“你說的那些沒有兒子、無處可去的可憐人,如今雖平平淡淡,也不見得比你更可憐啊。倒是有了兒子的妃嬪們,又怎樣?十三爺的母親敏貴太妃?八爺的母親良太妃?十七爺的母親、不知哪裡招惹了你,讓娘娘你一定要置她於死地的勤太妃?還有太后,哪怕她有一個兒子做了皇帝……還有……你自己。”
她神色陰暗下來,目光微斂的樣子比胤禟更美,低頭又抿了一口茶,姿態依然高傲如廊下怒放的牡丹,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輕:
“自古成王敗寇,輸了便是輸了,有什麼好說的?良妃是個聰明人,早早看透,總算去得風風光光……枉費我操了一世的心,原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她的狀態有些奇怪,我不由自主靠近了幾步——奇怪,難道是宮燈在風裡搖晃得越來越厲害,光線閃爍不定的緣故?她眼角似乎有一抹紅光……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筵歌舞,眼見他…樓坍了……”
似歌似詠的呢喃著,宜太妃的手漸漸滑下去,依然端坐著的仿佛只剩下那一身盛裝華服的空殼子……
“媽呀!”不知何時跟到我身後的高喜兒、如意等人中,不知哪個小太監先無法承受這種恐怖,悽厲的怪叫一聲,撲騰著跑了,院外聽到動靜,立刻轟然。
我卻轉到她正面去,死死的看著她。這個出身顯赫、榮華風光了一輩子的貴婦人,這副剛剛還美麗得叫我驚嘆的面容,皮膚開始明顯的發綠髮青,眼、耳、鼻、嘴角……淌出一絲絲殷紅的血,血痕蜿蜒如噁心的爬蟲……
後退兩步,環視四周,幾個原本侍立在她周圍的太監、宮女不知何時已經癱倒在四周牆角,七竅流血,面容扭曲,每個人都鼓著一對無神的眼珠瞪著我……
原來她早已計劃好了這一刻!回頭看看桌上那杯還冒著淡淡熱氣的“茶”,從送走鄔先生那時起就蓄積在心中的無名情緒全部轉化為莫名的憤怒。
“——去叫太醫!快去呀!我受夠了!拜託!我再也不想看見什麼‘妃’死在我眼前了!什麼良妃年妃宜妃——到底有沒有完啊?”
拽著宜太妃的肩,徒勞的搖晃她,從她唇邊滲出的一滴腥紅在搖晃中滴落到禮服上,拈金線織就的雲龍紋里,一絲絲粘膩的紅迅速滲透到“龍”的周圍,那觸感清晰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