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燈點起之後,絲絲縷縷的清香不知從何處散開,讓人心神一盪,頓時發覺,原先的滿室酒肉之臭,簡直俗不可耐。
“這不是那個凌兒姑娘問府里要的上等香料嗎?”八哥嗅到此香,轉頭細看:
“她定是將那花燈中的燈燭里加了香料,一點燃,香氣便隨之四溢。好想頭!”
良妃娘娘顯然也看住了:“將帘子打起來,讓我仔細瞧瞧。”
正用心想看清楚燈光朦朧的戲台時,一品笛聲又不知從何處響起,疑有疑無,若近若遠,逸致無限。滿場嗡嗡議論之聲漸漸消失,人人無不為之側耳。
酒壺空了,我順手往後一遞,旁邊的十四弟卻一伸手截住小廝新換給我的酒壺,湊到鼻端聞了聞,看看微微仰頭細聽笛音的八哥,連連向我搖頭皺眉使眼色。
“眼、耳、鼻,色、聲、味,曲和舞尚未現身,六感已被其撩起三覺,這是何等樣心思編出來的?當為此浮一大白!”隔著兩重帘子,三哥在對面連聲稱讚。
“果然。誠親王的點評極精到。這燈、這香、這笛,用的都是眼前隨處可見的尋常物事,卻能用得如此巧妙,先聲奪人,絲絲入扣,更覺新鮮而不落窠臼。為難了誰想來的?”良妃笑道。
“娘娘高興,就是兒臣的孝心虔了。請娘娘飲一杯。”八哥站起來,趨前敬了娘娘一杯酒,又向三哥敬酒去了,我趁機從十四弟手中一把奪回酒壺。
湖面遠處低低掛著一彎月牙兒,十二個女孩子邁著碎步悄悄出現在蓮花簇擁的戲台上。光線模糊,看不甚清,但那一襲素衣、大紅束腰、雲鬢高髻……
這分明是她的手筆!她卻不在其中!
受夠了撩撥的眾人正在翹首等待,忽然編鐘、磬鼓聲起,簡潔素雅的大宮燈從台後緩緩拉升,終於將台上淺吟低唱的十二個女孩子照得清清楚楚:漢裝素裹,蓮足微露,堆得高高的一頭烏黑雲髻上只別了一支長長的累絲髮簪,別無它物,質地不菲的素白錦緞和大紅束腰在起舞時隱隱流光。
一群江南女孩兒,硬是被她裝裹成古意盎然、可望而不可得的洛神仙子。
“自漢時李延年之後,悠悠一千五百載,竟還有人,能歌此佳人曲……”
良妃娘娘的聲音,低而微顫,八哥抿緊了唇,專心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溶化成一團霧。
全場寂然,無人能言。也只有八哥一個人,因將目光鎖在了良妃娘娘那裡,從而能無視於這傾國傾城的佳人曲。
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美得過分的事物是有罪的。
看上一眼,她不在其中;飲盡一杯,那舞、那曲、那上古典雅的漢裝、那香氣四溢的蓮花燈、那用銅鏡聚光的奇思妙想,她魅人的靈魂無處不在,無處不在……
她不願現身。她不屑現身。
這滿堂追名逐利凡夫俗子,這金銀遍地笙歌漫舞名利場,不值她為之一歌一舞。
宮燈緩緩落回台後,戲台上重回幽暗的蓮花池,磬鼓聲息,只剩一脈空靈竹笛,喚洛神仙子捧花歸去。
什麼都消失了,樓下不知哪位大臣,恍然不知身在何處,忽然伸手向半空,想要抓住仙子的一片裙角,卻尷尬的停在半空。
寂靜。
我和八哥、十四弟交換著各自無法言喻的目光:我們之前都料錯了,她確實有連我們兄弟都沒見識過的新鮮玩意兒,她似乎可以給人無窮無盡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