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為什麼要用這樣的代價來讓我醒悟?
一次次醉倒在她的墓前,靠在碑上,便能盹著一夜,醒來發現,芳魂並不曾入夢,失望之下,別無他法,只得再次把自己灌倒罷了。
也有清醒的時候。因為八哥總是能及時找到我,他竟從未讓我錯過每件正事、每次朝會。
但同樣一個天地,在我眼裡已經完全不同。
越清醒、越悲哀、越沉默,這是之前的荒唐歲月里,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受,或許她去了,我才發現靈魂已被她左右——從前那個我曾經離不開的,人群中的熱鬧喧囂,如今只讓我遍體發寒。
八哥不但將這地方告訴了我,還令人四處傳出消息,更示意幾個官員請上名士文人前去她墓前會文,如此幾次之後,京城那些無聊的附庸風雅之人竟紛紛看上了這新典故,“花冢”之名不徑而走。
我以為,只是為了阻止我再流連於花冢,卻要害得這裡如此喧囂,不是會煩擾她麼?
八哥笑道:“九弟,你現在不通得很,祭奠一個人只在心意,哪裡就非得到什麼地方才行?你天天醉死在花冢,日子長了像什麼話?莫非又要逼得皇阿瑪連那花冢一併掘了乾淨?”
我噤聲。
痛悔無地,並非只為愛而不得,而是她竟抱著對我的恨意無辜死去。愚蠢的我一向以為自己無所不有,如今,我欲以我的所有向她贖罪,卻無處可贖,什麼也換不回她……仿佛一場噩夢醒來,無跡可尋,只剩她清晰的音容笑魘,如同無形的刑具,時時刻刻攝魄追魂,折磨我心。
自今後,夜夜聽三更鼓漏敲過,想起要握她的手,教她彈琴;要聽她唱歌,讓她把那些詞兒中曲折委婉的心曲向我傾吐;要攜她月下泛舟,細細品嘗她的晶瑩剔透;要……想起所有還來不及的一切,已經永遠不會實現……燈燭下看飛蛾奮不顧身撲向火焰,不知我還能賴何熬過餘生?從此飲酒,只求速醉。
康熙四十八年。
一部分魂魄隨她去後的我,不過行屍走肉了,不但時時只覺游離於塵世之外,一切與我再不相干,而且,常常身邊人一時沒看住,我已不由自主遊蕩去了花冢。
深秋葉落,時有朔風捲起,十四弟和十弟找到我,一把拉著我就要走。
“……八哥在府里等著你呢。”
“凌兒!凌兒!”糊塗醒來,抱住冰涼的石碑不肯鬆手。
“九哥!”十四弟蹲下身子攙住我,無奈輕聲安慰道:“兄弟們什麼時候不讓你陪她了?只是你瞧這天兒,要下雪了,你要是凍壞在這裡可怎麼辦?先回去吧,改日再來看她。”
“錦書姑娘。”十弟向這碑作了個揖,大大咧咧道:“我雖不能像九哥對凌兒姑娘這般,但哪怕為著尋九哥,也時常來看望你。錦書姑娘實在可憐可惜,但你也瞧見了我九哥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姑娘想必原本就是天上仙子謫凡,既已回歸天上仙境,還請大人大量,原諒了我們兄弟無知唐突之罪。”
十弟自知道有花冢後,每逢清明年下,竟也從不忘命人送來佳釀香燭,祭奠美人,更不用說每次尋我而來時,都要順便禱告一番。我忘了自己在做什麼,指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十弟也咧嘴一笑,對十四弟說:“九哥還知道笑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