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一手捧著小小白瓷罐,一手牽著韁繩,一身素衣,別無飾物,一根烏木簪子綰起青絲,斜別著白花,在風裡慘澹地顫抖著。
“若有勇氣去面對死亡,那為何不能活著選擇自己的命運?”少年噶桑嘉措身著黃色僧袍,容顏清秀。
選擇命運?艾薇緩緩搖了搖頭,問題是她常常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十年是死,百年亦是死,賢如堯舜,死是腐骨;暴如桀紂,死亦腐骨,無有異別,那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她垂睫看見手中的白瓷罐,突然悲愴地笑了起來,譏嘲道:“在我最孤苦絕望時,也曾喚佛求觀音喊菩薩,若有人能回應我,我必從此潛心朝拜再無二心,可那時他們都在哪裡?請活佛告訴我,你們讓世人信這信那,到頭來卻總是叫人要舍情割愛,如此無情無意又何需普渡眾生?”
“情有百種,層次不同。世人難捨的男女之情、母子之情、同胞之情不過是眾生本能,縱有甘為對方犧牲,其情固憫,亦有感人之處,卻終究只是兒女情長罷了。可若能為國為民捨棄小我,震憾世人之心,又非兒女小情可比。而佛與菩薩正是深知眾生之情,為情所困,才要普渡眾生,從情字中解脫出來,他並非無情,而是勘破情字,不再為情所累,可世人終究難解。觀音菩薩曰:‘眾生不度盡誓不成佛!’,地藏菩薩曰:‘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佛與菩薩豈是無情,他們的情都付與了眾生。” 他嗓音淡若薰風。
“我不懂你這些是是非非的話,眾生亦與我無關。”艾薇冷笑截口,轉身跨上馬,揚鞭而去。
風中隱約飄來:“‘終日為我忙不停,終究不知我是誰。’有一日你會想明白的。”
艾薇一搖頭,似摔去般,疾馬奔馳。
幾聲馬蹄緊隨其後揚塵尾隨而去。
天已經亮了,胤禛帳內依舊點著銅燈,忽明忽暗的燈光,映著他臉上的沉鬱之色。糧草已安全抵達,再過數日大軍即將兵分兩路分頭入藏,他亦要回京了。難道真要放棄了嗎?不,他從未想過,現在更不可能,可又該如何將她帶回去,心底如同被一隻只小蟲齧嚼著般煩躁難耐,越是想集中精神,越是紛亂無措。
帳外急促紛亂的腳步聲驚醒了他,驟然帳簾已被人掀起,胤禛猛然站起,直直看著闖入的胤禵,還未等他開腔,便大步向他走去,雙臂伸出,一把拽住胤禵,右臂一伸,“咚”的一記悶響,胤禛猛然一拳擊上胤禵臉頰,卯足全力。
胤禵嘴角立刻見血,耳邊嗡嗡直響,紅腫一片,他反手一拳擊倒胤禛,胤禛手撐住案幾,站起了身,迸出兩字:“瘋子!”
慣常的沉穩早拋去九霄雲外,胤禛面色鐵青,向著胤禵跨了一步,他從未如此憤怒暴躁。“你怎能那樣對她,你怎能設計讓胤礽去綁架她,再囚禁了她,又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去和皇上說那些鬼話,還要把一個那么小的孩子帶到這鬼地方來......你是不是瘋了?”壓抑不住的激憤在他眉間沉浮,深深呼吸,克制著即將瀕臨崩潰的情緒,胤禛咬牙道。
胤禵緩緩地伸手,拭去嘴角血跡,微微一勾削薄的唇,面龐上蔓延開冷冷的笑。“你總算也有不冷靜的時候了,知不知道我從小就討厭你?”
“我知道。”胤禛乾脆應到,微闔眼瞼,嘴角含著冷意的弧度。
“從前討厭你是因為額娘,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錯,也明明得到了更好的卻還是一幅她欠你的模樣。後來討厭你,是因為你從來都讓人琢磨不定,做人左右逢源。細想想從前的太子,大哥,八哥你誰都不得罪,更不用說老五、老七他們了。二哥出事後,眾人皆避之不及,你卻對皇上直言相告二哥原話。後來八哥倒了,病得那樣重,你心裡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卻還前往探看,把上下左右人等的心都哄住了。現因宛琬我更討厭你,自以為自己崇高又偉大,心上插了把刀還忍了又忍,每天作著違背心意的事,說著違背心意的話,可我們三個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嗎?你如果真愛她,真了解她,為什麼不告訴她?為什麼不和她說你要帶她走?為什麼總要自以為是的默默做著一切?說到底你不象你自己以為的那樣相信你們的愛,相信她!是你才讓我有機可乘的!我討厭你!”胤禵眼中的火簇在一剎那間變得更熾烈,宛若熊熊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