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琬咬緊牙關站起,秉禮告退。
胤禛望住她倔強的背影,方才她抬起頭,一人面對所有輕蔑和侮辱也不示弱,從容告退,那一刻,好像有人在他心頭點上了一把熊熊烈火。可他並未震怒狂暴,面色反倒如素無悲喜般的沉默,閉目蹙眉,須臾,再張開眼時雙瞳中分明燃起細細火苗。
聖壽節後數日,皇帝突然冊令烏喇納喇氏為賢皇貴妃,並命禮部照例備辦儀物,擇吉日,候旨行冊封禮,禮成頒詔天下。這立時引起軒然大波,皇帝未請懿旨,跳過禮部,直接冊封妃嬪已違祖制。更何況按照大清會典,只有冊立皇后,才能頒詔天下。自大清開國來,惟獨順治十三年冊封董鄂氏為皇貴妃時破過一次例。它隱隱預兆皇帝極有可能會廢后。滿漢大學士們終於難得意見一致地紛紛上奏諫阻,叩請皇上深思熟慮,慎重舉動。
不料皇帝緊接著立即著命皇宮內院查驗歷代廢除皇后的事例於他回稟。這消息,更是如晴天霹靂,震動了六宮,令整個後宮霎時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人人緊張惶恐不安,恐有大禍來臨。面對如雪片般紛涌而至的摺子,皇帝只斥言道:“皇后位居六宮之主,身關後宮法度,故需廢除無能之人。現皇后為朕少時所定婚,未經朕自選。自成婚之日起,與朕志趣不相協和。其事上御下,都難以期望有淑賢良善之心,實不足以仰承宗廟之重。爾等身為人臣,不解朕憂,反於無益之處屢屢上奏以沽名釣譽,甚屬不合,著嚴飭行!”
一席話堵得眾大臣啞口無言。
這日胤禛並未如常早朝後離去,他面色沉鬱,若有所思。
內侍上殿稟報禮部尚書求見。
胤禛面露不悅,心知肚明他所為何來,卻也下令召見了。
禮部尚書肅嚴恭謹地入殿,跪拜之後便說了一通國法家規的道理,隨後叩首道:“臣愚見,立妃一事,理宜夙定,皇上匆忙之間,未及請懿旨,一言而定,有違祖制,臣惶恐,懇請皇上……”
胤禛不耐打斷道:“朕每欲一事,必有所謂忠臣上柬,難不成朕當這皇上倒是為了成全你們?朕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這種道理,朕聞所未聞!”
禮部尚書一怔,回稟道:“臣決無……
“住口!”胤禛冷笑道,隱忍的怒意此刻才稍稍流露。“朕自會給皇太后一個交代的。”
內侍復入內回稟殿外聚有十多名御史求見。
“好,好,好,那就叫他們都進來吧,朕倒想聽聽這些讀聖賢書的人是如何為人臣子的。”
頃刻,皇上的御座前、丹陛下黑壓壓的跪倒一片。
“眾家又有何事需面奏?”
眾人皆聽出胤禛言中不悅,皇帝本已不太言笑的臉上,更是怒容滿面,一時又都縮住啞了下來。
御史陳天見環顧四周,遲疑片刻,鼓足勇氣道:“啟稟萬歲,臣等今日倉促擾亂聖上,實情非得已,不勝惶恐。皇后正位三十餘年,未聞其有失徳之處,僅以無能二字便定廢謫之案,如此,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後世之心?如皇后實不合聖意,當可效法舊制,選立東西二宮,共理內治。”
胤禛自知他言下之意為皇后萬萬不可廢。在這些滿口仁義道德,飽讀聖賢書的大臣眼中,無能、無情無論如何也不可成為休妻廢后的理由,除非是失徳。而所謂失徳則必須是謀弒夫君、穢亂宮廷乃至里通外朝等禍國殃民的大罪。
“情非得已?今日,進諫者所諫之事如確為真聞實見,朕自可依從。若全無聞見,以莫須有或必不可從之事揣摩進奏,欲朕從之,不僅無理,也決非人臣事君之道。” 胤禛從案上一疊奏摺中挑出他的那本,重重擲於他面前道:“你奏本中言:‘不知母(備註:指皇后)過何事。’那好,朕就等你知道了皇后的無過失之處,再指實了奏上來於朕瞧瞧!”
陳天見一聽這話,嚇壞了,內宮中發生的確鑿事件他一外臣怎會得知,此刻他哪還敢再充什麼諫臣,趕緊叩首道:“皇后居深宮之中,其有無過失,非惟人臣不得知,亦不敢知。愚臣奏本原只為仰翼皇上可啟悔悟之機,劈慈母一懺善之路。今知,皇上如此聖明,臣復何言?愚臣忤逆,罪在不赦,現惟有束身待罪,全憑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