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轉念思及允禵,心頭一痛,那股子怒火頓又燃起。
“你嫁了允禵,生的卻不是他的子嗣,現又重來魅惑皇上,淫亂宮廷,使皇上蒙穢,置禮法人倫於不顧,簡直是淫賤無恥至極!”太后的心都快要炸裂了,聲色俱厲。
宛琬眼角滑下一道清淚,原來他們的愛,有違倫常,即使那只是最真摯的感情,也是如此。
“先皇西去未遠,皇上卻已欲取允禵性命,骨肉相殘,招天下人恥笑。我還有何顏面存於世?”
“不,皇上決不會那樣做的。”
“不會?他是那樣多疑的人,他怕允禵說出你從前那些齷齪事,遲早有一天會對他動手。”
“那我走,我離得遠遠的,永不再入宮。”
“他肯嗎?他割捨得下你嗎?世祖章皇帝為了董鄂氏逼死了親弟,你以為他又有什麼不同?他不是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下得了手!”太后緩緩逼近宛琬。
不,她絕不允許宛琬再一次全身而退,留下後患!
宛琬恍然全明白了過來,望著太后悲憤欲決的臉,心底除了絕望外什麼都沒有了——她要的不過是她死!難怪自出事後,無論她每日如何忍耐謙退,太后一次不允覲見,偏偏今日有外邦來朝,她就許了。難怪永和宮鬧出動靜到現在,皇后都未曾被驚動。原來如此!
“人們沒有說錯,他本就是個刻薄寡恩之人!他將允誐革去郡王,將允禟發配邊疆,現竟還將允禵軟禁在景陵,他還有什麼做不出的?他為了不見到我,故意每日五更天請安。他又何曾將他親舅舅放在眼中過?康熙二十八年,允禵才一歲多,吵鬧著要他手中的白玉馬,我順手給允禵玩耍了會,可他就一把奪過,砸了它。他自小就怪癖無情!”
無情!多麼刺心的兩個字,胤禛真的是個無情的人嗎?竹影中一杯復一杯寂寞孤單的胤禛;無知無覺中聲聲呼喚從不放棄的胤禛;香雪海中熱情如火,溫柔似水的胤禛;再見重逢百口莫辯的胤禛;家國兩難,別無抉擇大情大愛的胤禛;巴顏喀拉山頂生死相依的胤禛……無情嗎?若這些都算是無情,那天下可還有情?
宛琬深吸口氣,壓抑得太久的淚水好幾次忍不住要湧出,但忍不住也得忍,事已至此,怎由得她軟弱?
“那一年,孝懿仁皇后薨逝,皇上自出生起便由她撫養,悲痛自然不同常人。那時他也才11歲,不過是個尋常孩子,本能的想再尋找一種安全感。那匹玉馬是聖祖仁皇帝在他剛學會騎射時賜於的,胤禛一直帶於身邊,愛不離手。他把它給了太后,原是示好,可太后卻漫不經心的隨手扔給了允禵。他本是個多思又憂鬱的孩子。你為什麼不認為他僅僅只是需要他額娘的疼愛、關注?”宛琬苦澀道,胤禛的感情敏感而纖細,只可惜他們母子三人個性都太過倔強、剛硬而執拗。“你說他無情?可你明知他初繼位,政局不穩,卻在先皇駕崩後先是欲以死相殉,後又不肯上尊號,移居太后寢殿,還弄得登極大典都差點開不了場,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他在世人眼中置於不忠不孝之境,竟是要逼死他呢?他讓白豈襲一等公,如何是不將親舅舅放眼中?皇上總說:大丈夫自己掙來的才是真體面。而白豈庸碌無為,如果僅因他是舅舅就濫施恩典,又置國家典制於何地?允禵回京後當眾於皇上難堪,令舉朝驚駭,皇上屢次遷就他,他仍不為所動。既然你們都要苦苦的逼他,又怎能怪他不智呢?他貴為天子,可為難他的都是他至親的人,他都必須視為皇位爭奪者,而不能有任何感情,這樣他心裡會有多苦,你是他親額娘又有沒有替他著想過?因為他堅強,因為他每一次都能從困境中另尋生路,所以他就活該比別人承受你們更多的折難嗎?所以他就必須要一次次退讓嗎?是,他是對骨肉無情,執政無情,可他任是無情也動人!凡大愛者必無情,只可惜你們永遠不會懂!”宛琬目中已見淚光。
太后眼中顫怵地掠過痛苦怨恨的神情。
宛琬想起西北一路行來,路邊衣衫襤褸遍野哀鴻,老的少的一雙雙竭力伸長,顫抖渴望的手。想起胤禛欲濯清世俗的雄心壯志,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決心已下。陰霾早在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只等著來臨。胤禛、允禵和她之間是非有人死不可了,他們瘋狂的愛著,瘋狂的互相傷害,結束吧,讓一切都在她手中結束,這樣也好。
宛琬冷笑道:“那是不是只要我死,一切就能結束了?”她緩緩伸出手,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總不能讓你逼死他。”
太后的臉微微一僵。“種什麼因,便結什麼果,這是你自食其果!”
太后見宛琬眸底波瀾激盪後是濃濃的嘲諷,她取出一瓷瓶道:“既然你相信他,那就賭一次。你讓他下令解除允禵禁令,讓他即刻入永和宮,並當面下旨晉封允禵為郡王,允諾有生之年決不再為難他。我自會將解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