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拂動他的青羅衣,如同拂動一片浮雲。
他看著眾人,又好像誰也不看,有高高在上的不屑,也有悲憫沉寧的眼神,好像隨時都能衝冠而起、揮刀斬盡天下人頭顱的暴戾與以天下蒼生為已任的仁者之善同時奇異地結合在他一人身上。相形之下,站在他身後的太子和四阿哥就只是他光輝下的浮雲一角。
十四阿哥已經上前,口呼“皇阿瑪”,我卻像被施了法術,動彈不得,康熙的目光就在這霎時一轉,對到我臉上,他的注視無比輕盈而又具有無邊力量,我深埋心底的悲哀苦楚仿佛就在這一眼裡無所遁形,甚至令我發生錯覺:好像我走了這麼多路,經了這麼多事,只是為了站到他身前,給他看這麼一眼。
“不得了!萬歲爺,十八阿哥斷、斷氣了——”左側人群里倏然傳出一聲太監帶著哭腔的尖喊,吸引過所有人注意力。
康熙眼角一顫,箭步閃入人群低腰審視抱在大個子太監手裡的那名由我所救男童,三位阿哥緊隨其後,不安的抑鬱的騷動掠過人群上方,要是就這樣真的死了一個皇阿哥,只怕這裡有一半人要陪葬。
我身上一激靈,搶到大個子太監身邊,插入十四阿哥身前就地跪下低頭察看十八阿哥情形,救上來後,他口鼻內的泥草、嘔吐物等已有人清除過,衣領、鈕扣、內衣,腰帶也都松解開了,照理他落水時間應該不長,口唇四肢末端青紫,面腫,四肢發硬,這都是輕者症候,但他呼吸淺表幾已無痕跡,扳開眼皮,發現有輕微瞳孔擴散症狀,這又很像以前游泳教練提過的低血氧症表現。
沒想到康熙也是懂行的,別人還在一疊聲叫傳御醫,他只不發一言,斷然放棄檢查十八阿哥呼吸,用一手推他前額使其頭部儘量後仰,同時另一手臂將其頸部向前抬起,數其頸脈搏動,又俯耳貼胸細聽其心跳有無。
“有心跳嗎?”我這樣唐突問康熙話,離得最近的太子嚇了一跳,迷茫舉目看我。
康熙抬頭,簡短道:“有。”
“讓我……讓奴婢來。”我沖康熙磕個頭,從大太監手裡小心橫抱過十八阿哥,讓其仰面平移地上,讓十四阿哥幫我墊住他背部,以使頭低稍後仰,再托起十八阿哥下頜,一手捏閉他的鼻孔,然後深吸一大口氣,往他嘴裡緩緩吹氣,待其胸廓稍有抬起時,放鬆其鼻孔,並用一手壓其胸部以助呼氣。
照此每5秒鐘反覆並有節律地進行,我吹了40次左右,仍不見起色,不免急出一身汗:人工呼吸不行的話,就要用胸外心臟按摩,那是我沒有經驗的,力氣也不夠,若要指揮別人胡亂操作,一個不得要領,又很容易造成胸骨骨折,真是不死也弄死了,我該怎麼辦?
然而這樣的慌亂只是電光火石般掠過腦海,我更深吸氣,更深呼氣,四周一片都是空白,我只能聽到自己呼吸和他心跳,他的心跳很弱,但是節奏一點點清晰,一拍、兩拍、三拍……終於在我第N次抬起頭時候,十八阿哥喉里低低滾動一下,潤濕睫毛急速扑打數下,忽然睜開了雙眼。
我驚訝地看到我的臉映在他瞳孔里,從未見過的清澈透明眼瞳,眼眶內的藍色是仿佛正在拉開的純藍色天幕。
“皇阿瑪,十八弟醒了!十八弟醒了!”十四阿哥的喜悅聲音也告訴我這個是真實的。
康熙繞過我這邊接手半抱起十八阿哥,我心頭一空,剛才已經忽略的手背疼痛、腳腱抽筋及失去控制的氣息夾雜著莫名激動剎那間向我洶湧席捲而來,我再也支持不住,腰一松,向側後方軟軟倒下。
但我身子才一歪,四阿哥便出手托住我,令我落入他的溫暖懷抱。
我仰面看著藍天下俯視我的他的臉,他的眉眼,他的唇,如此熟悉,又如斯陌生。
我凝視著他,想起來我差點忘了他是一個這樣好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