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愨以一個極優雅的手勢抬起我下頜,繞著我緩步走了小半圈,而她的手指前端始終不離我頸臉交界處的柔膚。
我肩以下不動,唯隨她動作一點點撥轉臉,眼光過處,她身後重重人影於我漸漸模糊,只有她紅唇中吐出的低吟迴蕩蒙語音節,如吟如嘆,似一種美麗的哀愁,像波紋般從我內心一直盪到身外搖曳空氣。在十五的月亮夜晚/陶醉在馬頭琴的悠揚旋律中/心中想念著親愛的他/於是我唱起了這首月亮之歌——我聽得懂她念的是什麼,因為她這一段蒙語獨白我曾聽策凌一個人念過很多遍。我知道這很好聽,但我不知道由她念起來,會驚艷到這個程度。
策凌琴音一變,進入我熟悉的範疇,我聽出他所奏是蒙古流傳最廣的演唱形式“好來寶”,也就是短調節奏規則,節拍固定,唱詞均是觸景生情的即興創作,或雙人對唱,或一人自問自答,或一人唱眾人合,或多人合唱不限。跟我跳貼身舞?
公主你找對人了。
我忽將身一傾,並不觸碰到純愨肢體,與她只差一線,堪堪貼面擦過,橫移半步做了一個柔背跳,小顫膝後腿半蹲,身略低些展手向她頂上夜空,揚聲高唱:“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的飛翔——昨天遺忘啊、風乾了憂傷——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蒼茫的路上——生命已被指引、潮落潮漲——有你的遠方、就是嚮往——”純愨在歌聲中與我四目交接,掩不住的驚羨之色。
然而在她回唱之前,有人走得太急,“咕咚”踢翻了椅子,闖進場來,那是一把真正的男聲:“我等待我想像——我的心兒早已脫僵——馬蹄聲起、馬蹄聲落——OHYa、OHYa——看見的看不見的、瞬間的恆遠的——青草長啊、大雪飄——OHYa、OHYa——”
策凌把馬頭琴玩耍似的,左手雙泛音撥弦,右手連頓弓、飛弓不斷,配合曲調掀起場內場外又一高潮。
這次轟動卻大多了。
不過我說鬍子哥,十四阿哥青紫出馬下場唱歌而已,你很有面子嗎?值得興奮成這樣?你吃准他調戲我來了就沒人調戲你老婆了是吧?十四阿哥之所以會弄翻椅子,我正好做最後舞步時對到方向,瞄到是坐他旁邊的十三阿哥扯了他一把,才搞得他一踉蹌,可恨十三阿哥不夠辣手,溫柔的扯扯小袖子算什麼?調情啊?桌上現擺著那麼大的酒碗多好使呀,直接敲後腦勺才是正解!要換了四阿哥在,恐怕就要亂毆了。不過我也的確佩服十四阿哥在失去平衡、撞青了一小塊前額的情況下還能迅速調整姿勢,現編了詞兒,做著半腳尖跟步騎馬跳出來,竟然又虛勒韁繩搖步繞著我來了一圈,我很懷疑他有沒有看到我穿的是男裝蒙古袍啊?我唇上還有兩撇小飛鬍子呢?趁著節拍又起,我豪邁地橫移半腳尖弓步跳開,扯嗓唱道:“誰在呼喚、情深意長——”
十四阿哥中間合音:“誰在呼喚!”
嚇得我差點吞了聲腔:“讓我的XX象白雲在飄蕩——”
十四阿哥繼續合音:“飄蕩!飄蕩!”
我硬著頭皮唱下去:“東邊牧馬、西邊放羊——”我頓過半個節拍,十四阿哥沒音氣兒,才續唱:“一旯旯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十四阿哥忽合:“亮!”
我狂做半腳尖弓步跳往前躲開他:“在日月滄桑後、你在誰身旁——用清亮眼光、讓黑夜絢爛——!”
飆完結束極高音後,我只道你小子畢竟是個男的,這下不見得還能發出海豚音跟腔吧?心裡一松,一抬眼,卻不偏不倚對上前座康熙目光,吃了一驚,因我穿的布靴稍大,本有些鬆動,這一忙,腳下一絆,險險當面跌倒。幸虧十四阿哥自後上來,借著他旋步在我肩頭一按一帶,我順勢扭過腰來,雖無水袖,卻不自覺肩、肘、腕同時用力將袍袖平著翻過,滑出小半截皓腕,改前摔為反身下腰後仰。這可比平時翻水袖向上挑難多了,挑袖輕飄,而平著翻看起來動作不大,絕對比單用手腕往上翻要吃勁,外人看起來是柔的,可勁兒都在裡面呢。露在外面的勁兒好練,含在內里的勁兒不好找,要多下些功夫,若非年玉瑩本身的柔韌性奇佳,我當年苦練的腰腿、水袖和蹻工功夫帶得來多少?只怕倉猝間這“臥魚”身段一出,我就自動全身關節一半以上骨折,香逝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