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躬身回道:“回十四阿哥話,那孫春恆上場時間已晚,上場後台下又是‘彩聲如雷’,孫春恆一時高興,雅興勃發,在台上悠然唱了很久,後台的武戲演員們早就穿戴整齊準備上場,空自焦躁,也是無法。”我聽十四阿哥手下的親衛說話有趣,不由暗笑,瞥了十四阿哥一眼,他對上我眼神,有意磨了磨牙,做出佯怒態度:“先兒孫春恆在我面前答應的好好的,上了台怎麼著?敢把我的話忘了?去,把演費德功的那個武生趙德虎叫來,我就在這兒有話同他說!”不一會兒工夫,親衛匆匆領來一名腰圓膀粗,面塗油彩的武生演員,不知是因為化妝和光線的緣故,還是真給孫春恆氣著了,他給十四阿哥下跪請安的樣子,尤帶怒容。十四阿哥也不介意,叫他俯耳過來,低聲輕語了幾句機密,我站在一旁,溜進隻言片語,因瞅了十四阿哥一眼。
他嘻嘻一笑,拍趙德虎肩膀,放大聲道:“去吧!好好做,回頭夠你領賞錢的!”
趙德虎磕個頭,爬起一路小跑去了,十四阿哥這才正式領著我進樓。
樓里聲浪大得很,康熙端坐正廳主位,二阿哥坐他右手邊,往下依次是四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對面左手邊坐著晚上剛從宮裡趕回暢春園的三阿哥、再來是八阿哥、十阿哥,而十四阿哥直接走到左邊十阿哥下面入座。我從後頭繞過去替了魏珠位置,隔著李德全,侍立康熙右側。
二阿哥一面看戲,一面不時側身同了康熙小聲交談,他們說的都是滿語,我聽不大真,這個時候再聽戲也聽不進,只垂下眼,悄悄兒把左手蓋上右手,遮住食指上的鐵指環。過了一會兒,我卻發現二阿哥幾乎每次側過首來都要若有若無朝我帶上一眼。
二阿哥的側面很是讓我想起初中時候唯一追過的一部瓊瑤戲《梅花烙》,其實他不咆哮的時候真的稱得上劍眉星目,不是不英俊的,長得像馬景濤嘛,也不能全怪他,不過離我最近的康熙擺出一幅視若無睹模樣,我又不能以眼殺人還回去,也只好裝傻罷咧。進樓也小半個時辰了,演諸葛亮的孫春恆仍在台上唱的得意,我幾次偷瞄十四阿哥,他卻只管無事人似的,跟座旁十阿哥對酒談笑,揮灑如意。又輪了一巡酒,十阿哥醉了幾分,提壺離座,紅光滿面地跑到二阿哥跟前咕嚕嚕說了一大通話,我也沒聽懂,諸阿哥卻是一番大笑,二阿哥站起身,拍拍十阿哥肩膀,兩人豪氣沖天的對飲而盡。一時其他阿哥都來向二阿哥敬酒,好不熱鬧了一回,康熙則含笑旁觀。
然而眾人才剛返座,忽聞台上起了一陣騷亂,我隨之抬頭驚訝望時,只見那名叫做趙德虎的武生不知何時竟然潛到正站在台中搭起城樓上想唱就唱的孫春恆後面,趁其唱的響亮興高采烈之際,盡力摑以一掌,將丞相諸葛亮打得從城樓上翻一大筋斗直墜城下。見此情景,台上台下觀者始而大駭,繼而不禁大噱。
唯有三阿哥激動拍案而起:“胡鬧!惡霸費德功怎敢毆打諸葛亮!”
他不叫嚷還算,吼了這一嗓子,本來撐得住的人一下也都笑噴。
偏偏值台者本要將孫春恆扶進後台,誰知孫春恆仰頭一看趙德虎跳下城樓繼續追打,唬得自己手捧了掉落一半的大黑長鬍子道具就往後面跑,而伴奏的樂隊也來惡作劇,“及時”響起下一場《八蜡廟》的曲子,後台早就等得怒不可遏的其他武生演員也上了台,把個孫春恆迫得滿台繞著上躥下跳,也虧他靈活,居然讓趙德虎追了他半天左勾拳右勾拳天馬流星拳外加佛山無影腿也沒再沾到他一根毛毛。康熙看得哈哈大笑,李德全見機領了兩個小太監到台前高呼一聲“萬歲爺打賞”,那賞錢就往台上直飛,連阿哥們也分別叫身邊人往台上砸賞錢助樂,簡直就跟下了一陣錢雨似的,倒把三阿哥看了個目瞪口呆。台上的人可高興死了,丞相和惡霸也顧不得打架了,跪在滿地“錢毯”上衝著台下康熙和眾阿哥們猛磕響頭,有的人太過用力,抬起頭來,額上、臉上還粘了幾枚錢幣,在燈火下顫顫反光不止,更加逗樂。費德功在《八蜡廟》中本來就是個最後被群毆的惡霸角色,正好碰到前面公然掌摑諸葛亮這一幕,收起意想不到效果,眾武生得了如此多賞錢,在擒拿費德功一場戲中分外落力,演得精彩紛呈、高潮迭起,只引得觀者彩聲如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先前狂笑了一場,一下精神百倍,到得後來索性趁亂混在扔賞錢的人群里,真正玩了個不亦樂乎,直至《八蜡廟》演完才知口渴,回頭找人要水喝,不曉得哪個烏龜塞了一壺酒給我,我仰脖灌了一通,才回過味來。也沒品出這酒是哪一種,灌下去爽倒是滿爽的,我的頭卻有些重,再定睛找烏龜是哪個,卻發現是一直跟在十四阿哥身邊的那個瘦白臉長隨,又見十四阿哥瞅著我壞笑,我實在怕跟他打官司,裝作若無其事把酒壺推回長隨手上,定一定神,溜到康熙身後原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