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惱道:“此類傳奇角本,無非公子多情,小姐痴心,就拿張生來說,他一見鶯鶯便驚為天人,央紅娘傳情書,雖求得鶯鶯抱枕而來,結果還不是為了前途另娶顯赫官員之女,對鶯鶯始亂終棄?最可惡是還要說什麼鶯鶯乃是‘尤物’,‘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他自己又‘余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所以‘忍情’棄捨,世人反倒贊其是個‘善補過者’。卻忘了當初嬌娥幾多媚,嬌娥幾多親,只是不得見,空自氣煞小張生,恨不得天爺你睜眼,賜下風火輪,一輪劈裂牆,二輪如飛奔,百事皆不管,先會小嬌娥——呸!那其間怎的不生半點兒羞?”四阿哥聽了,笑了一回,又道:“張生原型乃是唐代才子元稹,曾為悼念亡妻寫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一名句,照你看又怎樣?”我移步到鏡前,舉梳順發,漫漫言道:“寫詩歸寫詩,元稹寫完詩,一掉頭,怕他不仍舊再娶新婦麼?”
說著,忽的手一停:不好。穿幫了!在古代像《會真記》這類書就相當於現代的小黃書,連男人也不見得能光明正大擺在書房看,遑論女子?剛才四阿哥眼瞧著我不過翻了一頁看看而已,縱然我再自吹有“一目十行”之本領,又怎可能一氣將整本情節說得環環相扣?虧我長篇大論一堆,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砸完左腳砸右腳!而且我的觀點恐怕也太現代了,不曉得四阿哥會怎麼想?正想著,四阿哥已走到我身後,我從鏡中看著他臉色,僵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他扳過我身子,叫我面對著他:“我說過,你是我愛新覺羅·胤禛的,有生之年,我絕不會放過你。我對你,斷然沒有始亂終棄這回事。”我垂下首兒,捻著他腰間佩帶,脈脈不得語。
他環手攬住我,溫和的聲音繼續傳入我耳中:“不等圓明園開工了,這個年過完,我就正式提請皇阿瑪將你許給我——你願意伴我一生麼?”
——你願意麼?
這四個字壓在我心上,重如千鈞。
我抬起頭,窗外天色將明,升起的陽光不打招呼就晃晃蕩盪照在他的臉上。
我凝視著他,就像是初次看見他,以前沒有見過似的。
他的眼睛變成深邃晶瑩的琥珀顏色,仿若獨照著旖旎卻始終平靜的深潭,而那種底色簡直可以映出我的小小面孔來。
我忽然有一點心悸,同時又感到一陣陣的蕩漾。
明知不能白頭相守,這一生,卻要為他畫地為牢,我在牢里慢慢變老,可以……說願意麼?
嘟嘟092006-12-12 1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