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將我的剩酒一干而盡,又遞雙筷子給我:“塞外有個碧塔海,每當杜鵑花盛開的季節,花瓣落在湖中,成群結隊的魚兒誤食了有毒的花瓣後,都翻著白色的肚皮,醉浮在水面上,可做成名菜杜鵑醉魚。你嘗嘗。”
我挾了一塊,接著又是一筷。
“好吃麼?”十四阿哥問。
“好吃。”
十四阿哥光喝酒不吃菜,我只吃菜不喝酒,不知不覺酒也空了,菜也見了底。
酒足菜飽,氣氛自然不同,我正要開口問他這次領功回京陛見的事,他卻搶道:“別動。”
我一愣,他抬手用大拇指指腹拭去我嘴角一痕鮮汁余漬,緊接著便反手放進他自己嘴中吮去。
笛聲悠悠傳入,襯得亭內愈靜,我避開十四阿哥目光:“角樓吹笛者何人?”
“那是八阿哥的貼身婢女白哥。”十四阿哥語氣一頓,“今日收到確切消息,巴林部札薩克多羅郡王烏爾袞卒於軍,停柩於查干沐淪河邊大板行宮。八阿哥與烏爾袞往日交情匪淺,借這一笛之音,聊表故人之思。”
一廢太子期間,我在乾清宮初遇榮憲公主,四阿哥曾跟我提及年玉瑩生父白石正是當年和碩榮憲公主出嫁蒙古草原時御命欽點辦理陪送各項及諸事所派護軍校總管之人,並有“烏爾袞自言榮憲公主肯嫁給他只有一個原因”等語,箇中微妙,我亦領會得,不過榮憲公主與我相識以來始終甚為投契,更對我關照有加,也不乏通信往來,今次她未跟我告別就匆忙離京,我本覺奇怪,萬萬不想竟有此事,想起烏爾袞半生戎馬,南征北戰,巴林的政務十多年來全由榮憲掌管,各自勞心勞力,夫妻聚少離多,難得眼下打完了一場大勝仗,烏爾袞所立戰功足可榮耀終身,眼見的長相守卻化為永別離,人生泡影,只差朝夕,心中未免一陣慘然。
十四阿哥站起,取出一物掛在我頸間,我垂眼細看,乃是碧璽和象牙雕刻的葫蘆吊墜,裡面套雕有多層小葫蘆,鏤空處的格子極薄,居然還雕了那麼多層,可見技藝神奇。
“前幾年我經過武夷山,遇見一名有修行的老道士,口口聲聲說我是有緣人,追著將這葫蘆送給我,說了一通大將軍王和寶葫蘆的話,那時我只當他瘋癲,誰知後來皇阿瑪派我代為親征應了此話,於是我帶著它上了戰場,總算身體髮膚不曾受過大傷,人說有福不嫌薄,以後你戴著它,希望保你平安。”
十四阿哥說完,也不容我推辭,我發了急,待要正色說話,他忽對著我發了一句感慨:“你這兩年遲遲不嫁,難道不是等我?”
我看著他,無端恍惚起來。
他直直瞧著我:“十年來我府中子息始終一無所出,皇阿瑪催過我,額娘罵過我,可我改不回去。我心裡總想著你,你知道麼?”
我說不出話,十四阿哥坐回原位,望著窗外月色,續道:“打起仗來,無分貴賤,每個人都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好幾回我覺得撐不下去,幸虧皇阿瑪一直讓我知道他在支持著我,但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譬如我像烏爾袞一般卒於軍,你可會為我掉一滴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