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子站在他旁邊,依舊是掛著她那半永久的笑容仰望他:“程君,好久不見。”
程征向野子微微一點頭,然後對杜田飛頗有歉意地說:“這實在是我的錯,這幾天忙於處理公務,本來已經決定明天帶上禮物去拜訪大哥的,沒想到您先來了。”
他特意著重強調“大哥”二字,人人都知道他和杜田飛已經鬧掰,可是有些事恰如皇帝的新衣,人人都知道,可人人都不能說。
程征請杜田飛和野子坐下來。
蘇錫文首先以目光表示疑惑。蘇曾在晚宴上見過野子,稍有一點印象,但又記不太起來,因此眼神中的疑問尤其濃。這意思放在民間俗語裡大概相當於“你們倆是怎麼搭上的”?
杜田飛一碰蘇錫文的眼神就明白了,略有尷尬,旋即從容將準備的說辭又說一遍:“我來了上海以後,與日本人打交道,不會日語可不行。於是托人給我介紹日語翻譯,正巧碰見野子小姐的哥哥給我推薦了她。野子小姐出身貴族,中日雙語都十分流利,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蘇錫文點了點頭。
貴門女子或高校的女大學生成為要員的翻譯是當時上海較為流行的一種社交習慣,杜田飛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入鄉隨俗了。
譬如丁默邨的日語翻譯兼情人便是佘愛珍的外甥女。佘愛珍先是嫁給76號的頭目吳四寶,後又嫁給胡蘭成,是漢奸里的中堅人物,她的外甥女尚且不避嫌地成為了丁的情婦,遑論其他女大學生之流。許多女翻譯因此而成為了某某要員的女朋友或情婦,這是後話。
按照一般的習慣,程、杜、蘇三人都是中國人,野子作為翻譯和秘書,似乎沒有出席的必要。但若再看得細緻些,野子今天恐怕不是以翻譯身份陪杜田飛來的。
杜田飛的手臂不經意地搭在野子所坐位子的靠背上,談話間有意無意地輕觸到她的手臂。他雖然比野子大了二十餘歲,但言談間關懷備至,溫存呵護,全然不是長輩對晚輩、上司對下屬的關照。
幾個月不見,野子似乎變了點,尤其是在杜田飛面前,更加呈現出一種日本貴女所有的低眉斂目的寧靜之態。
她將短髮蓄長,梳了上去,露出一張飽滿的蘋果臉,閃爍著青春的白潤華澤,妝容很淡,笑容也淡,恍如剛從浮世繪中走出來的女子。為此,她十指上塗的赤紅色丹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張揚,托在腮邊時像多情的斑駁紅淚,又像星星點點的崎嶇血痕,打破了她精心營造的靜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