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和這個老男人交往那麼久的那種隱隱欲嘔的感覺終於爆發出來了,那種腐朽發酵的老男人味道翻湧起來。這種味道讓她想起橫濱,想起那個雨夜,想起伯父腳下哐啷哐啷的清酒瓶子。
在杜田飛出發以後,野子給杜公館打了電話,裝作好心的知情人,以同情的口吻告訴王宛華,今天晚上她男人要帶別的女人出席慈善晚宴。屆時全上海都會知道,杜田飛沒有把她當正牌夫人。
正沉默間,電話鈴叮鈴鈴地響,下人來通報,道樓下的慈善會已經結束了。程處長準備離開,車在門口,請程太太下樓。林念歉然對眾人一笑,這便要下桌了。
桌上打牌的旁邊看牌的嬌笑著鬧哄起來,道是好生羨慕云云。
褚太太看著林念手上碩大的金剛鑽,像是起了幾分真心,嘆息道:“男人喜不喜歡你,心在不在你這裡,一眼就能看出來,真好。可惜啊,世間這種男人少之又少,大多數男人的心早就跑了。外面的姨太太就幾房,野女人更不知道有多少,能防得了外面的女人,卻防不了自家的男人哪。身邊的人要捅你刀子,下手才是最黑的。”
這話帶著一點惋惜,一點涼意,像是在喟嘆王宛華的遭遇,又像是在感慨她們自己的人生。
只聽有太太打圓場,笑著把話岔開,道:“程處長哪裡都好,只是架子大。古有‘三過家門而不入’,今有他程征過樓梯而不上樓,我們又不是母老虎,一併在樓下了,哪有不上樓來接林小姐的道理!”
程征曾是上海政界出了名的英俊單身漢,如今不是單身了,但是官太太們總是想見見他調笑調笑。也沒有惡意,便像是好色的男人見了美女一樣,多看兩眼總是好的。
程征繞不過她們,只得上樓來。才一進門,一堆花團錦簇的旗袍和貂皮大衣便圍上來,倒把林念擠到旁邊去了。有幾位年紀稍長的太太,拉著他,笑道:“上都上來了,沒有不坐下來陪我們打幾圈的道理!”
程征含笑討饒。他目光並未刻意放在林念身上,但卻讓人覺得他無時無刻不在看著她。
他不動聲色地抽出被人握住的手,走到林念旁邊。他臉上有疲倦的神色,但看見她總是很高興,柔聲問:“今晚玩得還開心嗎?”
林念搖搖頭,微笑道:“今天手氣不好,輸了一些。”
她從前在風月場上混,唱歌、跳舞、打麻將、裝十三點,都是吃飯要用的本事,怎麼可能會差呢。她牌技一流,今晚只為了讓這幾個闊太太們高興,便不露痕跡地讓了許多,對程征只說手氣差。
有人忙不迭地插話,“林小姐今晚輸了這麼多,你更要坐下來打幾圈幫她贏回來了。”
這會子她們又叫她林小姐了,好像這麼叫能把程征單身的身份多留會似的。
去學做甜點的那幾位小姐們聽說程征來了,也洗了手過來,說是要看打麻將,實際上只是為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