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吗?需要单独私下见面?
坂口安吾就算进闹哄哄的居酒屋,也没有摘下他缠在脖子上一圈圈的围巾。我指着他的围巾说道:这样不会更不自然吗?
你应该不想更多的人知道你在和谁联系吧?只是热而已,没有关系。你遇到什么困难吗?我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了。坂口安吾虽然并不太相信我这个人,但是对我的职业素质和能力都很信任,所以一听我叫他,他尽可能地赶到我说的地址。
我问道:你吃饭了没?
吃过便利店的饭团了。
坂口安吾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还是如实给我回复。就在我想继续扯些话题的时候,坂口安吾突然打断我的话头,露出一张不知道如何言喻的苦脸。
绫小路,你是不是一个人很无聊?故意来消遣我的。
我有这么明显的吗?
坂口安吾已经进入了自问自答的模式,撑着额头,无可奈何地说道:织田说你像他,还真的是,现在我才知道,你和他还真的是很像。
这里的「他」是指「太宰治」。
自从他死后,越亲近他的人越会避开这个名字,会用「他」或者「那人」、「那家伙」代替「太宰治」的名字。
我以为他发现我只是为了个人目的叫他过来的时候,会感觉生气离开的,结果他松了松围巾,一副要认真陪我的样子。
见我盯着他的脸,坂口帮我倒了一杯水说道:以前他也会这样的,如果一个人无聊的话,就会打电话叫人去找他。但是不一样的是,他会装得很紧张很急迫,让人特别不放心,得立刻去找。然后,看到别人带着慌张的表情过来的时候,他坐在转椅上恶作剧一样地笑起来。
不生气吗?
偶尔真的有发火的时候,他会装模作样地道歉。坂口顿了顿说道,我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需要警察做什么?你知道,那家伙做什么吗?
嗯?我不知道。
他把手机递给我,浩然正气地说道,那就听你的话,我们打110吧!坂口一边回忆,一边失笑地摇着头道,打给警察之前,先要打他啊!你说,他是不是皮痒?他真的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说到最后的时候,坂口安吾无意识地安静了下来,手指轻敲了一下玻璃杯。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太宰并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从我和他在港黑的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可以感觉到别人对他的恐惧和敬畏,而这层畏惧并不仅仅来自于太宰治是港黑的干部,更有因为对他本身狠绝的手段和洞察人心的观察力,面对他,仿佛自己无处可躲。
我以为,大家都巴不得希望他死的。
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诚然很多人恨他入骨,也有不少人会怀念他,缅怀他。
森鸥外说,以后港黑开始变得无聊了。
广津柳浪说,太宰先生,生前曾经发现他下属中有人在嗑药,并且以港黑的名义乱动枪械,这种下属原本是要被上报的,但是太宰让他好好管束着,否则到时候后悔的可不是那个下属本人而已,还有广津他自己。
芥川其实到现在,都拒绝相信太宰已经死了,甚至在葬礼当天,他都没有来参加。
那倒不是说他们都有多喜欢太宰治,多舍不得他,而是当他们意识到,这个天天喊着自杀,手捧着人真的永远离开了,原来是叫人那么怅然的,才会这样提起他。
我在这段日子里才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人死后,依旧能带给人如同无期徒刑一样的恐惧。在生活的周围时,哪怕过去多久,总会让人在某个时间点里有意无意再次回想起他的存在,然后发现,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了。
原本上扬着的笑容就这么悄然地化作一声轻叹和惋惜。
坂口安吾发现自己突然失态,又恢复到正常的说话模式。
最近怎么样?
事件结束后,正好赶到年末,做的多是总结归档的事情。我发现我并不想像之前约坂口出来时打算的那样懒懒散散地敷衍,这个时候也认真地回复他的话。
坂口安吾也没有追问我没事消遣他的事,陪我吃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原本想要跟我一起跨年的,但是还是因为公事太多了,提前一步先走了。走之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加油,一个人在港黑不容易的。
嗯。
我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走向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本我只是在追求形式而已,结果猝不及防间,似乎碰到了真物。这份认知让我觉得有些危险。在我没有处理好之前,我觉得我暂时不要轻易地再碰这些感情和情绪比较好。
因为就在与坂口安吾回忆太宰治的时候,我居然生出了羡慕太宰治的心情
越是临近跨年的时间段,越是热闹。
我在回公寓的路上,经过了放烟火的河堤,众人的吵杂声在倒计时十秒里面像是被引流汇集在一处的河水,齐齐整整地开始喊道十、九、八
我在很多视频里面见过这些场景,都被剪辑师拍摄得完美在温暖精致的暖室里面,又或者在灯火绚烂的广场上,每个人衣着光鲜,也都仰着头抬起自己的笑脸。而不像是现在是寒风凛冽的河堤那样,尽管大部分人都在倒计时,但还有人嘴巴塞着东西,忙不迭地吃着;还有人被踩到脚发出尖叫和骂骂咧咧;也还有人注意力在其他的地方,直到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胳膊肘才抬起头。
毫无秩序,朴素又平淡。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啊
我望着他们,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想混进去里面,充当其中的一人吗?
可是,他们和我又是不一样的。
他们死后,一定会有人记住他们的。他们会永远真实地存在。
哪怕是太宰治,也有那么多人记得,他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而我,我若是死了,有谁记得我?
三、二、一
随着倒计时,河堤上绽起绚烂的烟火,我也跟着抬起头,看那些彩色的星火飞至高空,随即湮灭,不复存在。而在更之上的是,倒垂在夜空里零散的寒星,永恒不变。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没有陪伴,原本就都无所谓吧。
我到底在庸人自扰什么?
我追求的东西,原本就是用算计、虚假和谎言堆砌出来的,必然最终都会是空物。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打过来的是中原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