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夥計收拾桌面,上了一把熱毛巾拭面擦手之後,又奉上清茶消食。其時盛夏未完,午後暑熱蒸人,這嶽麓山下的酒樓,得了幾分山上來的清涼之氣,又兼地勢軒朗,樓閣開闊,竹簾低垂,綠樹掩映,山風徐來,倒是頗宜歇息。
不過蔡夫子卻不敢久留,為免范師長等人有些話不方便當著他的面說,飲過一道茶,便待起身告辭時,一名衛兵匆匆上樓來,附在范師長耳邊低語幾句。范師長面色一沉,放下茶盅,向程旅長與譚旅長兩人略拱一拱手,說道:“省府接到急電,南軍有異動,召我回府面議。兩位還要趕火車,范某人就不久留兩位了,還請一路上多多保重。”
范師長一行人匆匆離去,樓中氣氛也陡然間沉重起來。
所謂“南軍異動”,連蔡辛會也聽得懂個中內情。孫中山據守廣東以來,一直在調度各路人馬,籌劃北伐事宜。期間雖有唐繼堯不聽號令、陳炯明炮轟總統府等等曲折,但孫中山北伐決心,一直未曾動搖,又兼湘省前兩任省長譚延�]與程潛都在孫中山麾下效力,兵鋒直指現任省長趙恆惕,一旦孫中山整合廣東成功,出師北伐,湘省地處南北要衝,十之八九將又成主戰場,也難怪趙恆惕會時時關注南軍動向,一有風吹草動,便如臨大敵。
顧岳想到的並不止於此。范師長臨走前“多多保重”那句話,似乎別有深意。
譚旅長守著的可是譚延�]留下來的地盤和人馬;至於程旅長,據說和程潛也是聯宗的族兄弟,麾下尚有不少原先程潛的舊部。若是南軍以譚延�]又或是程潛為先鋒出師北伐,兩軍交鋒之際,湘軍是否會完全聽命於現任省長趙恆惕,還真是不敢斷言。
然而於趙恆惕而言,譚延�]舊部與程潛舊部,又不可一概而論。
趙恆惕此人,凡事喜歡講究“名正言順”,講究“民心”,所以才會費盡心思、大肆賄買選票,將自己折騰成“民選省長”,又制定省憲法,以示合理合法。他當年曾是譚延�]部下,就算後來翻臉了,以此等習性,多少也要對譚延�]舊部留幾分情面,免得臉上不好看;但對程潛舊部,雖不至於像唐繼堯對顧品珍一系人馬那般力圖斬草除根,只殺了區區數人,對其他人也是不肯留用的,只苦於程潛在湘軍中舊部甚多,散處各地,趕之不盡,驅之不絕。
若是趙恆惕想在南軍出師之前解決自己軍中如此嚴重的內憂,矛頭恐怕首先會對準程潛一系,尤其是駐地距廣東太近、麾下又多程潛舊部、自己也和程潛同族的程旅長。
范師長特意提到“趕火車”,想必便是提醒譚程二位儘快離開長沙,以免夜長夢多、橫生枝節。
顧岳能想明白的事情,譚旅長與程旅長自然也看得清楚。兩人只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傳令下去安排啟程。蔡夫子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辭,顧岳與他同來,原本應該與他一同告辭的,但當此之際,顧岳躊躇了一下,便向譚旅長與程旅長說道:“難得有機會親近兩位學長,若學長不棄,顧岳願意隨兩位學長一同上車,沿途也好多請教請教,以長見識。至於行李,若學長方便,能否派一衛兵去寶慶會館替我取過來?”
譚程二人略有詫異,以為顧岳不知個中輕重才想要與他們同行,但見顧岳神情肅定,隱隱有幾分“雖千萬人吾其往矣”的堅決,不免會心一笑,程旅長當即派了一名衛兵隨蔡夫子兩人去寶慶會館取顧岳的行李,吩咐衛兵取了行李之後直接去火車站,譚旅長則打量一下顧岳,招手讓人拿了一桿漢陽造過來遞給了顧岳:“槍法應該不錯吧?拿著,這一路上可不會太平。”聽說這位小學弟是顧品韓的兒子,自幼隨軍,料想子彈餵得不少,槍法無論如何也差不到哪兒去,有槍在手,總比赤手空拳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