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太看上去倒不是那種精明能幹的,很平常普通的樣子,常帶三分笑,聽了顧岳的名字,就笑眯眯地道:“仰岳啊,你爹還是我沒出五服的堂侄來著,叫我羅老姑吧。到了老姑這裡,不要見外,就當自己家裡好了。”
何表叔這才記起,羅老太其實姓顧,是從李家橋嫁到八橋鎮的,只是年頭太久了,羅老太上了年紀之後又不太和李家橋那邊的後輩來往,所以何表叔開頭完全沒想起來這層關係。
顧岳對於李家橋三姓人家那蛛網一般錯綜複雜的姻親網,早已不抱弄清楚的希望,讓他叫表叔就表叔,叫老姑就老姑,總之錯不到哪裡去。至於何道士,自然也是叫表叔,為了區別於其他何姓表叔,私下裡後輩們常叫他道士表叔,當了面自然不能這麼叫,改叫三清表叔,以表示這位表叔是道士――意思一樣,聽起來可體面多了,所以何道士也笑納了這個稱呼。
羅老太又問顧岳要不要一起坐下來聽戲――何道士剛才那一折戲還沒唱完呢。
何表叔一聽何道士要唱戲,立刻兩眼放光,也不畏畏縮縮了,拖著顧岳坐下來。
何道士接著剛才那一段繼續往下唱。聽了兩句,顧岳就聽出這是《說岳》中的岳母刺字一折。何秀坐在燈下,握著一卷詞本,按著何道士的吟唱,逐字點認默念。
顧岳猜測何秀應該是在跟著唱詞認字。
然後他發現何秀指點詞本的動作慢了下來,紅暈悄悄染滿了雙頰和耳根。
他這才發覺自己的目光放在何秀身上太長時間,一意識到這點,趕緊倉促收回目光,覺得自己臉上也有點發熱了。
岳母刺字這一折並不長,方才又已經唱過一段,不多時便已唱完,羅老太滿意地趕了大家都去睡覺,何秀是跟著她一起睡的,將詞本放在桌上,端著燈給羅老太照亮,慢慢走進左廂房去,何道士和羅四表叔住在右邊廂房,何道士熟門熟路地自己歇息去了,羅四表叔取下燈籠,帶何表叔和顧岳去後頭睡。
此時何秀已經將燈放在桌上,轉身來關門,背著燈光,昏暗之中,她抬頭看了看正走出堂屋的顧岳,顧岳感覺到她的注視,腳下不覺停了一停,何表叔順手拉了顧岳一把:“這邊走。”
顧岳的身影很快不見。
何秀垂下眼帘,輕輕關上了房門。
顧岳與何表叔睡在庫房旁邊的廂房裡。羅四表叔說這是羅家布店夥計平時住的房,中元節時夥計告假回老家祭祖去了,祭完祖又要給他爺爺過壽,還得過兩天才回來。廂房裡只有一張床,不過有兩個裝稻穀的大木廂,在木廂上攤床草蓆也可以當張床。過了中元節後,夜晚涼快了,羅四表叔還拿了一床薄被出來,又在木廂旁邊的牆縫裡插了枝藥香熏蚊蟲。
顧岳自然是睡在木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