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太掀起眼皮看了看何秀。個小丫頭,八字還沒一撇呢,心思就明擺擺地朝外了。也就是顧家這伢著實得她老人家喜歡,不然……
羅老太暗暗哼了一聲,將手底下那片剛剛糊上去的碎布抹平壓實,再揀出下一片碎布,繼續做她耳聾眼花、只會低頭糊鞋底的老人家。
去李家橋報信的那個隔壁米店的夥計,半上午的時候,過來回話說口信已經捎到了,大伯父趕了集之後就來。
中午顧岳照常要頂著太陽站午時樁。何秀也站在院子裡的大棗樹底下,開聲吊嗓,不過唱的不是哪出戲,而是《正氣歌》――八橋鎮這邊練拳的多半練的明山拳,練氣的也多半學的《正氣歌》。顧岳後來也知道了,何道士這一枝,雖然大多沒怎麼練拳,但是清晨、正午與夜晚入睡前,往往都要練氣,定下規矩的那位祖宗說,惟有如此才可心明眼亮,學什麼都能舉一反三、事半功倍。
別的不知道,不過從何道士來看,倒的確如此。
就是何秀,顧岳站樁的時候聽她也能遊刃有餘地將《正氣歌》一口氣吟唱下來,抑揚頓挫,氣息悠長,雖然不能像何道士中元節那晚唱的明山和尚伏虎記那般悲壯慷慨,但在婉轉清柔的聲調之中,自有一種明亮堅韌的氣象,就像何秀這個人一般。
趕圩的日子,中飯吃的晚。這個時候,羅老太才帶著羅四表嬸在廚下做飯。坐在灶下,略一偏頭,就能看到門外院子裡站樁和練氣的兩個人。羅四表嬸向著羅老太笑了一笑,羅老太道:“由
得去,別多事。”
八橋鎮這邊的男婚女嫁,雖說得照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規矩來,但若是自家兒女堅決不肯,又或者先有相中的人,也不是不能通融,中元節和元宵節便是半公開的相看日子;當然也有古板嚴厲的,又或者是有別的考慮,非要擰著來,顧岳祖父當年就因為看好那姑娘的幾個兄弟都成器,非要訂給顧岳的父親,父子倆大吵了一架,誰也不肯讓步,顧岳父親轉頭就偷偷投軍去了,兩家為此都鬧得臉上難看。有了這個教訓,顧岳回來之後,打聽他的女家雖然挺多,但就算是顧岳的伯父也不肯直接作他的主,只說問他自己,顧岳自己又幾次當著其他人的面說過“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話,於是這事就這麼耽擱下來了。
羅老太和羅四表嬸自然也是關注過顧岳、知道這些內情的,若換了別的男伢,看著兩人這麼合得來,女家多半就要請媒要去探口風了,但是換了顧岳――
羅老太覺得最好還是聽其自然為好。
午後大概一個多時辰,開始散圩了,人流慢慢湧向鎮外,大伯父也就在這個時候來到羅家的,和他一起的還有兩個韶字輩的堂叔,都挑著裝了不少雜物的籮筐。
大伯父他們都要叫羅老太一聲“堂姑”,這回又算是有事上門,所以提了紅糖、麻糕、紅棗、花生四樣禮物,禮數周到,羅老太挺滿意的,心裡頭對顧岳的中意又多了幾分。
接到口信時,大伯母也在家,知道羅老太要留顧岳住幾天,便讓大伯父給顧岳帶了一套換洗衣服和他從昆明帶回來的毛巾牙刷搪瓷口杯――顧岳匆匆打包行李的時候,同窗們幫忙收拾得很是仔細,全給他裝進背包里去了。顧岳昨晚來得匆忙,什麼也沒帶,早上洗漱時直接用青鹽擦了牙齒、用水瓢舀水洗了臉,不過等到捎口信的時候都忘記這回事了,還是大伯母想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