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是和團長您,以及弟兄們在一起。”阿譯說到,“我不想回上海,再說那裡也沒有什麼人了,不用回去了。和我們川軍團的弟兄們在一起,就是回家了。”提到上海,他的眼神黯然了下來。
後來,我們了解到了阿譯的身世。1937年盧溝橋槍響時,他在上海讀高中。淞滬會戰後,上海被日本人占領。在他高中還沒畢業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在上班的路上,被日本人隨意地打死了。這使他下決心棄筆從戎。在高中畢業時,他報考的是軍校,可不知道為什麼軍校沒有考成,倒是上了一個軍官訓練團。
他在培訓期間,得到母親憂思過度、積勞成疾最終病逝的消息。等他三年的培訓時間結束,回到上海探親時,才發現,在他母親去世以後,他叔父一家藉口給他母親料理喪事,住進了他們家,最後終於占據了他家的房子和家裡的一切。
阿譯來到了叔父家,只是取出了一些父母的遺物和照片。他帶著的那塊手錶,就是為數不多的父親的遺物。他傷心地離開了上海,踏上了征途。從此以後,在阿譯的心目中,自己已經沒有了家,沒有了想回的家,也沒有了可以回的家。
他最喜歡的那首曲子,《野草閒花逢春生》,是在他十歲生日的時候,父親為了給他慶祝,帶著全家到電影院看的一場阮玲玉主演的電影的插曲。那是個快樂的午後,在電影結束後,父親還帶著他們去城隍廟吃了小吃,是阿譯關於童年最幸福的記憶。而喜歡音樂的他,雖然在小時候還聽不懂歌里的憂傷和淒迷,但他已牢牢地記住了那首旋律,並成為他一生的最愛。
阿譯正式參了軍,從了戎,他一心想的是抗擊日寇,為父報仇。然而,他所在的部隊卻是聽著遠遠的炮聲,一路潰敗,到了禪達。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潰兵收容站的“豬肉白菜燉粉條”,他成了豬肉大哥。然後到了緬甸,和我們一起同生共死……
在聽完了阿譯的傷心往事後,大伙兒一時都沉默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安慰。迷龍這個粗線條的癟犢子卻是個例外,因為他開始說話了:“阿譯老弟,我就叫你老弟了。上海我也去過了,還待了快一年。上海的老百姓過得那日子,叫什麼‘螺螄殼裡做道場’,我都看到了,是不容易啊。真他媽不容易,尤其是被日本人占著的時候。我現在不煩你了,當你是弟兄。真的,真的當你是弟兄來看。你不想回上海,那就不回唄,跟我們一起走吧。這幫癟犢子玩意兒也不想去投胎,反正,只要團長在,我們就想聚在一起,再加你一個也不嫌多。那個啥,團長你說說唄,咋都不說話了呢?”
“阿譯,”我開口了:“我們現在到了這天上,都是自由的,來去都隨意。如果你願意,我們非常歡迎你回來,回家來。我們這些川軍團的老炮灰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家。”
我看著阿譯,忽然想到上次他給我和獸醫、死胖子落葬時,他特意留在墓前的我的照片。我在心中暗暗地想到:真要謝謝阿譯,他留下的照片,對茉莉來說是多麼地重要。等有了合適的機會,我再和他單獨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