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緩聲說著,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仿佛聽不出一點兒qíng緒——就好像他只是在闡述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qíng:“那些盼著我不好的,我肯定不能落了氣勢,自然得打起jīng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至於那些真心疼愛我的人,本就已足夠為我cao心的了,我又豈能叫他們看著我病得跟什麼似的,心裡平白更擔憂難受?”
蘇麻喇姑聽得一時無話,只覺得這一番話實在有些太過偏激,卻又莫名覺得仿佛有幾分道理。開口想要辯駁兩句,偏偏什麼都說不出,只能無可奈何道:“阿哥此言雖有理,可是——”
“我的蘇麻嬤嬤啊,沒什麼可是的。”胤祺笑著攙住她的手臂,扯著她一塊兒坐在炕上,又從小桌上撿了塊蜜餞含在嘴裡,“我不是說了麼——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天xing兒,所以每個人自然也有每個人的道理。我生來就是這麼個xing子,這樣反倒叫我覺得舒服,那我又何必非得委屈著自己和別人一樣,心裡又跟著彆扭憋屈的,您說是不是?”
蘇麻喇姑實在掰扯不過他,半是無奈半是心疼地朝著他的腦門輕點了兩下,苦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你在那夢裡究竟都經歷了什麼,竟養成這麼一副xing子……罷了罷了,只要你自個兒過得舒心,也確實比什麼都qiáng。”
胤祺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又挑了塊點心餵在蘇麻喇姑嘴邊:“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嗎?我也高興,皇阿瑪也高興,而皇阿瑪高興了我就更高興——可就只有一點,您要是再不給我張羅點兒飯吃,我就真要餓死在這兒了……”
蘇麻喇姑被他這一串的高興不高興的繞得頭暈,聽到末了才忍不住失笑出聲,接了那一塊點心吃了,便起身理了理衣裳笑道:“說來說去的,到底還是忘不了這一口飯。奴婢這就去催他們,準保不教阿哥餓死在這兒就是了。”
胤祺臉上一紅,摸著後腦訕笑了兩聲,卻忽然想起此前的念頭來,忙跳下炕拉住了蘇麻喇姑的衣袖:“嬤嬤,老祖宗如今年紀大了,平日裡吃的東西決不可太油膩,要以清淡為主——昨兒我陪著老祖宗吃飯,一桌子的大油白ròu,醬、鹽也都往狠里放,這樣對身子不好,要是老祖宗能願意,就叫他們改了吧。”
古代中醫的體系里,對養生其實已有了客觀全面的認識。可滿人入關的年頭畢竟還短,諸多高寒地區遊牧民族的生活習慣都還保留著,吃的菜重油重鹽也就罷了,還淨是些高脂的東西,長此以往不止逃不了這高血壓高血脂,連心血管系統也難免要受到牽累。他既打定了主意要叫孝莊長命百歲,就得從最基礎的方方面面盯著才行。
蘇麻喇姑聽著他的話,眼裡也帶了些暖意,輕笑著微微點頭道:“老祖宗早就說了,一切依著阿哥喜歡的置辦就是。既然阿哥吩咐了,老祖宗定然沒有不同意的。”
胤祺怔了怔,他知道孝莊是真心待他好,卻不知竟將他寵到了這個份兒上,一時心裡也是感懷不已,垂下頭淺淺地笑了笑便不再說話。蘇麻喇姑望著他神色的變化,自然清楚這個心思剔透的孩子早已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也只是微微一笑,便快步出了屋子,吩咐那些個下人們去了。
在胤祺的極力主張下,這一頓午膳確實清淡了不少。只不過雖然清淡,但畢竟也是宮廷裡頭的御廚,卯足了勁兒的在菜色上下功夫,連簡簡單單的清炒白灼也使出了花兒來,吃著竟是別有一番滋味。孝莊年事已高,本就不重這些個口腹之yù,見胤祺吃得高興,心裡便也跟著覺得愉快,胃口仿佛也好了幾分。
祖孫倆用過了飯,胤祺卻又玩兒出了新花樣,扯著孝莊散步消食兒。外頭太冷出不去,就在屋裡頭來回走著,邊走還邊一本正經地念叨什麼“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直把孝莊與蘇麻喇姑都惹得笑意連連。
胤祺心裡頭其實也不清楚這些臨時抱佛腳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卻依然認認真真地做著,數滿了百步才扶著孝莊回了房歇息。他現在的所有期待,卻是都放在了納蘭容若的身上——只要納蘭能順順利利地撐過今年暮chūn,就說明歷史不是不可以改變的,他要改孝莊的命數,也就不是全無可能。
——只希望他那位便宜阿瑪真能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別當他是小孩子胡扯就好。胤祺心裡頭胡亂琢磨著,慢騰騰地回了自個兒的屋子,望著燒得暖暖和和的土炕,糾結了半晌,終於還是qiáng迫自己放棄了爬上去舒舒服服睡上一覺的念頭。
人都是這樣,一口氣兒撐著的時候根本就不覺得什麼,可一旦泄下來,整個人就都跟垮了一樣。他昨天就是這樣,用午膳時還什麼感覺都沒有,誰知一覺下來就燒得幾乎起不得身,昏昏沉沉的荒廢了一個下午。
既然不打算歇著,就總得找些什麼事來做。胤祺可還沒忘了他阿瑪惱羞成怒之下轟他去尚書房的事兒。明兒就要去念書,這筆墨紙硯自然得先預備好了,課餘的零嘴兒點心也得備著,還有——給四阿哥的回禮……
胤祺的眼裡忽然帶了若有所思的淡淡笑意,從袖子裡摸出那張仿佛還帶著淡淡奶香氣的油紙,整整齊齊地疊成了個四方的小塊兒,壓在了褥子的夾層里。
他可不是平白說禿嚕了嘴才被康熙坑去念書的——既然想要和未來的雍正帝提前打好關係,他自然得多創造一些jiāo集的機會,至少趁著這些個阿哥們還都沒徹底學會把彼此往死里坑之前,先給胤禛留下個還算不錯的印象,也算是為自個兒將來的買一份保險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太出色的人往往從小就是不合群的,這一點他自己其實也深有體會。只不過他出身特殊,從小就學會了看身邊人的臉色,體察別人的心思,所以上學的時候倒也能跟身邊兒的人混得其樂融融——可即使是他刻意去放低姿態,也依然有相當的一部分人看不慣他每次都是滿分的成績,看不慣他被老師表揚,明里暗裡地沒完沒了給他使絆子,這大抵也正是人的劣根x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