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那麼個刺蝟xing子誰碰扎誰的弟弟,居然也能跟他處的融洽不已——果然這世上的有些人,是天生就能討人喜歡,原本就該被人寵愛的……
一日的恍恍惚惚心神不寧,晚間到貴妃宮裡頭請安的時候,又得了些賜下的牛rǔ糖。他其實根本不喜這些甜食,只是貴妃從來都記不住,他也不敢叫她記住,每次受賜的時候只努力做出歡喜的樣子來好叫她滿意。可不知那一日究竟是怎麼了,他對著那一盤子圓潤可愛的牛rǔ糖,就莫名想起那個苦著臉對他說“看什麼都帶了藥味兒”的弟弟,鬼使神差地拿油紙包了一顆,第二天帶到了校場去。
他不敢承認,心底卻仍是有那麼一絲不敢宣之於口的期盼的。連七弟那般的xing子都能耐得下心來哄著慣著,是不是也意味著——只要他主動去伸出手,也能得來一個可以談天玩耍的好兄弟,不再像現在這樣,無論做什麼,無論做得好不好,都永遠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他此刻的這一句話,卻是自個兒將這樣隱秘的期盼和希望,徹徹底底地親手給打碎了。
驅虎吞láng,借刀殺人,這本來就是宮裡頭的這些個阿哥們打小就學會了的本事。他在名義上養在貴妃宮裡,自然是太子的眼中釘,也曾被太子這樣教訓過,因而他也比誰都要清楚——胤祺繼續這樣跪下去,若是叫師傅看見了,甚至傳到了皇阿瑪的耳朵里,就是害儲君失德,到時候免不了還要受罰。
可是同樣的,只要胤祺在這兒這麼跪著,太子也絕對得不了好。他可是親眼見過皇阿瑪緊張胤祺時的模樣,那樣的急切,那樣的悽然,那樣的——叫人心生嫉妒……
胤祺的目光從那件貂裘移到胤禛的臉上,望著那一雙黑沉的眸子裡不斷變換的光芒,卻只是淺淺地笑了笑,撿起那件貂裘細細撣掉了上頭的塵土,站起身jiāo還給胤禛,又沖他調皮地眨了眨眼:“孔老夫子都說了,小杖受大杖走。太子不准我進屋罷了,又沒說非得跪在這兒守著,多大點兒事qíng,gān嘛非鬧到皇阿瑪那兒叫他cao心去呢?”
胤禛愕然地望著他,下意識接過那一件貂裘斗篷,臉色卻已有些蒼白——這個弟弟,莫非早已看透了他那些隱晦不堪的心思……
“不過還是謝謝你在這兒陪著我——四哥,外頭冷,你還是趕緊把這斗篷披上吧。”
胤祺見他依然怔怔地站著不動,便笑著拿過那一件斗篷抖開,仔仔細細地替他圍上。暖意一下子籠罩了胤禛幾乎凍僵的身體,他的身體卻依然繃得死緊,連呼吸都有幾分不暢,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面前的弟弟,半張著嘴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胤祺的個子比他矮了半寸,得踮著腳才能把這斗篷給他披到肩上。有些細弱的手臂環過他的身體,將領口的盤口仔仔細細地系好,又細心地將褶皺撣平。胤禛幾乎從未與人這樣親近過,一時只覺心口越跳越快,臉上也不由泛起了淡淡的血色:“我……”
“不過是咱們哥兒幾個玩鬧,鬧得有些竄了真火而已,算不得是什麼大事兒。”胤祺笑著說了一句,俯下身將膝上的塵土撣淨,才趕緊將手揣進了袖子裡暖著,縮了縮脖子道:“可這天兒是真冷啊……我賭今兒准得下雪,四哥,你說呢?”
胤禛沒有立時應聲,只是深深地望著那一雙清亮無塵的眸子,心底卻莫名而隱晦地鬆了一口氣,近乎釋然地微低了頭,輕聲笑道:“或許吧……”
他不曾察覺,直到他眼底盤踞著的那一絲yīn霾盡數散去,胤祺才終於不再望著他,將目光投向遠方灰濛濛的天色,揣著袖子靠在檐下,淡淡地微笑起來。
看來這宮廷中的勾心鬥角,確實是能催人早熟的。這才多大點兒的一群孩子啊,居然就開始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只可惜畢竟還是孩子,到底做不到面不改色鎮定自若,手段也實在有些稚嫩,自以為無人知曉jīng妙至極,卻不知道眼神兒一動就把心裡頭想著的那些事兒全泄出來了。就跟前世的監考老師看學生一樣,下頭根本就是一覽無餘,什么小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無非就是願不願意管的問題而已。
至於他,顯然就是要歸入非常懶得管的那一類的——多大的事兒?太子發作一個弟弟跪著,既沒叫人看著,又沒打沒罵的,在前世連欺凌都算不上,告到教導主任那兒只怕都不屑多管,怎麼就至於一竿子捅到校長辦公室,撂在他們那位尊貴無邊的皇阿瑪面前了?
也就是小孩子,才會把什麼都當成天大的事兒。胤禛眼裡的掙扎他看得清楚,如今的釋然也看得分明,這是個稟xing絕不壞的孩子,只是艱難地在深宮夾fèng間求存,不得不學了人家的樣子勾心鬥角算計謀劃,卻也不過是以求自保罷了。
只不過——這才多大的年紀啊,就這麼一副小老頭兒似的苦大仇深,實在是容易未老先衰。胤祺忽然繞到了他的面前,抬手戳了戳胤禛嚴肅的面龐,衝著他眨了眨眼輕笑道:“四哥,笑一個,我給你個好東西玩兒。”
第26章 先生
胤禛怔了怔,眼裡難得的顯出了幾分茫然,倒叫整個人的氣息也跟著緩和了不少。胤祺忍不住輕笑出聲,不由分說地捏著他的臉,叫他的唇角往上揚了個細微的弧度,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笑起來也是個風流面相啊,gān什麼偏得每天板著個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