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騎著馬且走且停,正閒話兒著這木蘭圍場的事,卻忽然見著前頭遠遠奔回了兩匹快馬,竟是幾乎拼了命的架勢。胤祺認出那兩人是索家的兩個孫子,正是這一回陪著太子過來的,如今卻這般láng狽地策馬狂奔,顯然是出了什麼事qíng。
他雖一向懶得理會太子,可縱然只是為了康熙,這種時候卻也絕不能袖手旁觀。囑咐了貪láng在原地靜待,策馬迎上高聲喝道:“巴克,巴什!沒命地亂闖什麼——太子在哪兒呢?”
“五阿哥,太子的馬——馬驚了!”
那兩兄弟一見著胤祺,忙滾下馬來,滿臉不知是汗是淚的撲在胤祺的馬前哭喊道:“太子心中煩悶,qiáng行斥散了眾人,只叫我倆陪著,一味的策馬快跑……那馬不知怎的就跑得瘋了,怎麼都停不下來,求五阿哥快快搭救太子!”
胤祺一聽這話,心裡頭便是一沉。他前世沒少拍過馬戲,深知這馬一旦驚了,上頭的人會有多危險。跳馬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腳蹬子倉促間是摘不下來的,要麼是被顛下來拖在地上不知多遠,要麼是跟著跑得過快的馬一塊兒被什麼給絆倒,真有那背運的,甚至會活活被馬給壓死。再一看這兩兄弟láng狽驚惶的模樣,心頭就是一股子火氣竄了上來:“主子驚了馬,你們竟不知搭救只知道亂跑——真是一窩子的豬!”
言罷,卻也再顧不上兩人,衝著一旁的貪láng高聲道:“走,追過去!”
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有多大的火氣要撒,兩人一路策馬疾馳,竟是足足跑了半刻鐘都沒見人影。流雲是大宛馬的種,天xing最喜狂奔,自是越跑越覺興奮,可胤祺卻不曾這般往狠里跑過,只覺兩股間被磨得火辣辣的疼,體力也耗得極快,正茫然間,卻聽身旁貪láng忽然道:“主子快看,前頭確有一匹驚馬!”
胤祺jīng神一振,挺身向前望去,果然見到前頭正有一匹棗紅馬正發狂般不住地狂奔踢踏。細看時見那馬上仍還坐著個人,周圍也有幾個御前侍衛正小心翼翼地將那馬圈在了中間試圖救護,總算是低低鬆了口氣,又斷然道:“貪láng,我去頂住驚馬,你趁機救人!”
這馬一旦驚了,邊兒上圍著多少人都是沒用的。傷了馬,人也可能連帶著受傷,只能靠著馬上的人足夠冷靜、騎術足夠老練——亦或是運氣足夠好,叫馬慢慢平復下來,才能算是正經脫險的法子。可眼前這匹馬卻顯然是已徹底發了瘋,侍衛們擔心貿然出手會不會反倒害了太子,自然無一人敢動,可若是這麼僵持下去,卻也遲早是要出事兒的。
眾人正是焦急無措間,忽然見著一道白雲似的影子驟然掠過,竟是直奔那匹發狂的棗紅馬而去。流雲長嘶一聲,繞到馬前擰身折返,竟毫無畏懼地徑直衝著那匹瘋馬飛奔過去。兩馬jiāo錯各自人立而起,太子驚呼一聲被掀了下來,就見一個身形單薄的侍衛忽然自後頭掠過眾人頭頂,單手攬住了他的身子,雙腳在馬背上略一借力,就掠著他穩穩地站在了地上。而那匹棗紅馬也被流雲踏倒在地摔斷了脖子,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彈,只是自口中不住地湧出大片白沫,顯然已死得透了。
胤祺緊緊勒著馬韁穩住身形,只覺心口不住狂跳,一時竟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勉qiáng滑下馬背站穩,剛要過去說話,太子的原本驚懼未平的神色竟忽然顯出些bào戾來,竟是一鞭子狠狠抽了過去:“胤祺!你是要害死孤嗎!”
他這一鞭子並沒能抽得下去——方才救了他的那個侍衛忽然反肘抵在他背後,叫他的手臂不知怎的便忽然一陣酸麻,力道也跟著陡然一泄,另一頭的鞭梢便已被胤祺一把攥在了手裡。
胤祺攥著手中的鞭稍,胸口因方才的疾馳和驚險起伏不止,一雙眼睛卻是清冷淡然無喜無怒,只是靜靜望著面前的太子。四周原本倉促要跑過來救人的侍衛們竟也一時怔住,紛紛停下了動作,半驚半懼地望著那個方才如神兵天降般的少年,一時竟是誰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那一雙琉璃冰魄似的眼睛裡頭,藏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氣勢啊……
簡直像是九霄之上的神祇,正淡漠地俯視如糙芥般的愚昧眾生,無論是什麼人,哪怕是堂堂當朝太子,也半點都由不得他放在眼裡。他們確是都私下裡聽人傳過,說這一位五阿哥乃是佛界狻猊臨世,正是大慈悲大清淨的瑞shòu,所以才什麼利祿權yù都不能沾,輪過了這一世就得gāngān淨淨地回去的——可這菩薩低眉慈悲六道固然不假,金剛怒目的時候,卻也實在是叫人心驚ròu跳得厲害……
太子怔怔地望著那一雙眼睛,竟是沒來由的從心底里生出了濃濃的寒意,下意識退了半步,惱怒憤恨才一股腦兒的冒了上來:“你——”
“胤礽!”
人群外忽然傳來康熙略顯慍怒的聲音。眾人連忙撲倒在地請安,康熙卻是半點兒也不去理會旁人,上下細看了一番太子確無損傷,便快步過去將那個臉色幾乎慘白的兒子抱了起來。梁九功已在一旁呈上馬扎,康熙攬著胤祺坐下,輕輕替他揉著心口,終於還是忍不住皺了眉低聲道:“傻孩子,怎麼就敢那麼去攔,傷了自己怎麼辦?”
太子神色茫然了一瞬,他只道方才在自個兒最危急的時候,這個弟弟不僅不想法子幫他,還故意驚得他的馬人立而起,險些將他掀落下去。可直到被康熙一語點明,又見方才那個救了他的小侍衛也回到了胤祺身後,這才隱隱約約的意識到胤祺是在救他,一時卻也是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