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既是你的親戚,也準定是個好孩子。”
大力叔慡朗地笑了一句,大步朝著兩人走過來,卻是忽然從懷裡頭掏出了一方印章拋給他:“給,早就說好的——你小子運氣好,正遇上了一塊yīn陽石,半青田半jī血,那叫一個漂亮!師伯可不是跟你chuī,就算那皇宮大內,皇上身邊兒,也找不著這麼個好東西!”
“多謝師伯!”胤祺忙一把接住了那印章,含笑抱拳朗聲道謝。大力叔又打量了一番邊兒上的張廷玉,點了點頭,卻又頗遺憾地搖搖頭道:“眉清目秀的,眼神也清朗,是個好孩子——就是這身板兒實在是太弱了,跟個小jī子似的,你回頭也帶他練練。男子漢大丈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算什麼本事?”
胤祺同qíng地望了一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張廷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又不迭地應著那大力叔的豪qíng壯志,連連保證一定帶著自個兒這位“表兄”把身板兒練好。眼下織造府正是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兩人寒暄了幾句便也不再多說,大力叔帶著人繼續出去接條子,胤祺也收好了那一方印章,繼續領著張廷玉逛這一處名不見經傳的隱晦府邸。
張廷玉還是頭一次來這麼個地方,謹慎地跟在胤祺身後頭也不抬的往前走。四周始終都有人快步來往,時不時地便有人停下同胤祺打招呼,氣氛一時竟是熱絡得很。直到穿過一間堂屋,又進了一處似是密閉的小院子,耳邊嘈雜紛亂的人聲才終於消停了下來。
“這就是咱們做事兒的地方了,旁人是不會隨意開這扇門的,連條子都只能有專門的人出去取才行。”
胤祺領著他到了這一處自個兒辦公的小院子,噙了笑意溫聲介紹著,又親自搬了把椅子給他坐下歇息。張廷玉忙連道不敢,仔細看了一番這處清幽的院子,才總算在心裡頭暗暗地鬆了口氣:“阿哥,臣——在下……”
“用不著糾結稱謂的,我現在也是白身呢——我在這兒名義上是給我師父幫忙的,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只知道我叫瑾初。師兄在人前切莫叫漏了嘴,記著你是我表哥,咱們倆都在這兒幫忙也就夠了。”
胤祺脫了外搭隨手擱在一邊兒,又親自打井裡頭扯出來了個籃子,裡面竟是裝著兩罐米酒。張廷玉茫然地被他在手裡頭塞了一罐,下意識捧在手心,只覺著粗朴的陶罐被井水鎮得冰涼,一打開便散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咱們這兒的東西少,只能自力更生的把日子過得舒坦點兒了。師兄不必拘謹,將來這院子就是咱們倆的,還有好些日子得慢慢兒過呢。”
胤祺淺笑著溫聲jiāo代了一句,不由分說地拉了張廷玉坐下歇息,自個兒微負了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院中早已同以前大不相同的景致,挨處仔細查了一遍才滿意地微微頷首道:“巨門,文曲,你們倆gān得挺不錯——回頭兒等祿存跟破軍回來了,一塊兒去貪láng那兒領賞去。”
張廷玉半點兒也沒看出這院子裡頭有人來,茫然地向四周張望著,卻見身旁古樹的樹冠微微一動,竟是無聲地躍下了兩個黑衣人。兩人的年歲倒是都不大,一個看著不過十五六歲,另一個看著要略年長些,卻也顯然尚未及冠。這兩人竟像是半點兒都沒看見他似的,只規規矩矩地衝著胤祺單膝跪下,恭敬齊聲道:“多謝少主!”
“沒事了,先退下吧。”胤祺溫聲應了一句,又示意張廷玉走過去看院中的木樁陣,輕笑著介紹道:“師兄你看——這是我臨走叫他們修下的,我管它叫‘山河陣’。這些木頭樁子看似散亂無序,卻是按照培公先生的《皇輿全覽圖》里省、道、府的位置逐一設下,這兩條水系,就是huáng河跟長江。”
張廷玉聽得訝然,忙快步走過去仔細看著,這才隱隱覺出裡頭的門道來。那些木樁子釘著的位置,恰是以每省最要緊的道府為基點,向四周的樞紐輻she,竟是將大清疆域囊括這一方小小的院子之中,足見主人匠心獨運。只是不知為何,每個木樁邊上都牢牢地綁著一個糙靶,上頭仿佛還有不少被she穿過的痕跡。琢磨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道:“阿哥,不知這糙靶……又是做什麼的?”
“這個——這個就是我覺著好玩兒。”
胤祺啞然一笑,摸了摸後腦訕笑著低聲道:“總不能整日都撂在這兒,到底占了練功的時間。我就想了這麼個法子,一邊分條子一邊練暗器功夫,等一沓條子按著地界兒分類完了,我這鏢也就都扔出去了——師兄莫怕,我的準頭還是有的,總不至於傷著別人……”
他這話不說還好,說出來反倒叫張廷玉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目光也不由跟著顫了顫,望著自個兒這個師弟的目光仿佛又多了一絲警惕——古語說得好,這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到底是一不小心……被父親給賣到一個什麼要命的地方來了?
——
雖說著織造府裡頭的日子處處充滿了驚險跟刺激,可一旦真忙活起來,張廷玉卻也根本沒功夫再擔憂自家的生命安全了——三十多個省送上來的密信,一大半兒都是在說水災的具體qíng形的,胤祺沒工夫逐個兒的理清,只能由貪láng跟文曲負責分類,再jiāo由他按著日子地整合謄抄,好等迴鑾時再呈給皇上御覽,片刻都耽擱不得。
越是往下抄寫,也就越覺著觸目驚心。直看到第三日的災qíng摺子,張廷玉手中的筆幾乎抖得落不下去,沉默許久才啞聲道:“下頭的災qíng……竟已到了這等地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