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把自個兒這個兒子摟在懷裡,半是心疼半是驕傲地點著他的額頭,又親自挑了顆蜜餞塞進他嘴裡,又好氣又好笑地叱了一句:“成天一喝藥就跟朕做著可憐巴巴的樣兒,還不是掐准了朕心疼你!”
“是真苦!”
胤祺委屈至極地控訴著那藥喪心病狂的味道,只可惜嘴裡頭還含著個蜜餞,說出的話也是半清不楚的,末了還被自個兒的唾沫給嗆得咳個不停。康熙被唬了一跳,忙替他拍著背順氣,又將桌上的茶盞拿了過來,餵著這個不省心的兒子喝了兩口:“好了好了,朕也知道它苦——可你身子本就弱,不喝藥是要傷根本的,到時候難受的還不是自個兒麼?聽話,朕叫九功煨著羊奶粥呢,過會兒熱熱乎乎的喝了再睡上一覺,朕守著你……”
胤祺其實也沒多不樂意喝藥,往日裡那麼多的藥該喝也就喝了,總不至於喝一碗補藥還要鬧脾氣耍xing子。只是被自家阿瑪這麼耐心地寵著,不知怎麼就想要學那半大孩子似的撒嬌耍賴。畢竟這樣有人耐心寵著慣著的滋味兒,也不知怎麼著——莫名就叫人心裡又酸又燙得忍不住犯委屈……
緊繃了這麼多天的心神總算得以放鬆,胤祺才歇了沒一會兒,就覺著上下眼皮直打架,身子也止不住的發沉,只想不管不顧地好好睡上一覺。康熙耐著xing子哄他喝了粥,又親自攏著他在榻上躺下,扯了條薄毯子仔細地蓋好了,這才輕輕撫了撫他的額頂,放緩了聲音道:“睡罷,朕守著你……”
胤祺隱約覺著今兒自家皇阿瑪簡直耐心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卻畢竟是累得狠了,實在懶得多想,挪動著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便不管不顧地沉沉睡去。康熙坐在榻邊靜靜地守了他半晌,忽然放輕動作捏住了他的腕脈,凝神探了許久才輕嘆一聲,將毯子重新掩好了,放輕步子出了門:“太醫怎麼說?”
“回主子,太醫說……說這肺脈本就與心脈相連,故而肺脈受損的人,心脈也會越來越弱。阿哥前兒又屢次qiáng震心脈,如今已落下了暗傷,切不可再多損耗,必得jīng心養著才可好轉……”
梁九功伏低了身子小聲稟著,卻覺著連自個兒的心都仿佛被這一段簡簡單單的話揪緊了似的,怎麼想著都難受得喘不上氣來——那幾日接連著趕路,怎麼就沒看出半點兒的不對勁兒來呢?明明心脈都帶著暗傷了,這么小的孩子,又是怎麼能做出那渾若無事般的樣子來叫人安心的?
“是朕疏忽了——那日見著小五兒醒來,竟也沒再叫太醫給他看看……那么小個孩子,無論是用什麼手段鬥倒了四個身手高絕的刺客,自個兒又怎麼會真的沒一點兒損傷呢?”
康熙長嘆了一聲,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又朝著屋子裡頭那睡得正熟的孩子望了一眼:“小五兒的心事太沉,人都說慧極必傷……朕打他一巴掌,灌他一碗藥喝,他都能跟朕叫撞天的屈,像是真委屈得什麼似的。可自個兒真受了什麼罪,哪兒疼了哪兒難受了,他卻從來都不跟朕說一句。朕有幾次是真被嚇壞了,真怕這孩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就倒在了哪個朕看不著的地方……”
“萬歲爺——”梁九功驚慌地看著康熙眼中的水色,緊張地輕聲喚了一句。康熙卻只是搖了搖頭,背轉身子抬手拭了眼角的水意,近乎感慨地輕嘆了一聲:“九功,你說——朕是不是老了?居然也會為了這兒女之事,攪得心裡頭這般難受……”
“不是萬歲爺老了,是萬歲爺——真心想要當一個父親了……”
梁九功俯身應了一句,卻又忽然搖了搖頭輕聲笑道:“奴才斗膽說句該死的渾話——就阿哥這般的xing子,哪個做父親的能不打心眼兒裡頭稀罕呢?奴才雖然這輩子都沒法知道當人家的阿瑪是個什麼滋味兒,可有時候見了阿哥跟著萬歲爺撒嬌的模樣,竟也覺著直軟到了心尖兒上去,也時常忍不住想著——這人家說所謂天倫之樂,大抵也就該是這般的樣子了……”
聽著他的話,康熙的心qíng總算好了些許,壓低了嗓音笑罵道:“果然是渾話——那是朕的兒子,倒是替你蹭了個眼緣!”
梁九功忙賠著笑不迭認罪,可才說了兩句便像是忽然覺出了什麼不對似的,面色驀地一僵,怯懦了兩聲,眼裡便忽然顯出些怔忡的惶恐來:“萬歲爺,奴才——奴才斗膽說一句萬死的話……阿哥這病,倒真像是替人,替人擋了災似的……”
康熙的目光忽而一凜,壓低了聲音厲聲道:“你胡說個什麼!”
“奴才萬死!”梁九功慌忙撲跪在地上,卻見康熙竟沒了下文,猶豫半晌才又一咬牙繼續道:“萬歲爺不妨想想……阿哥當年救了太皇太后,轉頭就叫——就掉到了水裡頭去險些沒命。後來救了成德大人一命,可成德大人的毒才剛解了,阿哥就被那尚書房的師傅打了戒尺,那一宿幾乎燒得昏厥。往後也是……救下太子的時候險些被傷著,這一回更是落下了暗傷——就仿佛只要阿哥救了一個人,就得替那個人遭一回災似的……”
康熙的面色已yīn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緊盯著梁九功,開口的聲音竟已近乎喑啞:“你究竟——想說什麼?”
“奴才,奴才聽人說——狻猊xingqíng溫善,又喜紅塵,時常會入塵世替人擋災。直至緣法耗盡,再重入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