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本就已然半醉,被他這麼扯著踉踉蹌蹌地跟到了外間,茫然地聽著面前這個剛被刺殺過的弟弟居然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訓斥著自個兒,竟是不由得覺出些好笑來:“是我又如何?叫人知道了又如何?我就是想看看——我這麼把你往死裡頭bī,他會怎麼做!我偏要弄清楚,他在乎的到底是你還是我!”
話音未落,竟是忽然被一拳狠狠砸在了臉上。這一拳的力道使得十足,太子踉蹌著跌坐在地上,望著面前的人,竟是忽然大笑起來:“好,好——可算是見你這麼個死人脾氣生了一回氣,孤也算是值了!”
胤祺淡漠地瞅著他胡鬧,逕自抄起了邊上的一杯冷水,照著太子的頭頂便澆了下去:“胤礽——你是太子,不是自個兒怎麼高興怎麼來的小混混!你知不知道皇阿瑪為了水災的事兒已經白了多少頭髮,多少個晚上都沒睡好覺了!國事未平,家宅失火,你是要皇阿瑪活活叫咱們這些個破事兒拖垮嗎!”
“國事不是有你麼?你辦的多好啊——聽說今兒還得了皇阿瑪的稱讚,是不是?”
太子今日或許是當真醉得狠了,被這般冒犯竟也沒惱,只是冷笑著喃喃道:“你懂什麼?你什麼都有,你懂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跟著皇阿瑪念書,被皇阿瑪親自打戒尺的時候有多疼,卻又拼命忍著不敢哭出來?你知不知道我夜裡想額娘了一個人偷著哭,他從來都沒抱過我,安慰過我一次?說什麼太子應當有太子的威儀,所以我高興了不能痛快地笑,難受了不能放肆地哭。說什麼太子不可軟弱不可頹廢,於是我就得什麼都自個兒忍著,就得眼睜睜看著他把大哥扶起來‘磨練’我,我還得感激他的良苦用心!”
不知是不是終於有機會把壓抑在心裡的恨意吐露出來,太子的聲音越提越高,說到最後卻又漸漸低啞了下去,眼裡竟已有隱隱水意:“現在大哥垮了,你又起來了……我知道你不會跟我奪位子,可卻比有人跟我搶這個位子更叫我難受!在看到皇阿瑪抱著你,衝著你那樣笑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永遠都贏不了你……”
胤祺面無表qíng地聽著他發泄,忽然俯身揪著領子將他一把扯了起來,扔到了桌邊的椅子裡頭坐下:“說完了?心裡覺著痛快了?那現在就聽我說——我今兒也把心裡話都跟你撂在這兒,你樂意信不信,總歸我也只說這一次。”
“你是我二哥,和別人不一樣。我能把明珠玩兒垮台,也能吧索額圖嚇得回了家就躺chuáng上起不來——可他們都是外人,是惹了我一分,我就一定十分、百分地還回去的,死活好賴都跟我無關的外人。我不知道你們到底都把這血緣親qíng當什麼,可我是真當你是我二哥的……你要是忍不下我,我自請出宮,不礙著你的眼也就是了,用不著使這些個yīn損的招數,往皇阿瑪的心坎兒上捅刀子!”
自打從這個世界醒過來,胤祺就從沒生過這麼大的氣。這麼一大段一大段鏗鏘有力地吼下來,比前世脆弱得多的心臟隱隱地揪著疼,眼前仿佛也一陣陣的發黑,連身子都晃了晃才扶著桌案勉qiáng站穩。
“可你也得弄明白……皇阿瑪對你嚴苛,是因為你是太子,是儲君,他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你身上。他要教好的不只是一個兒子,更是我大清未來的一國之君——而我只是個生來就不吉利,落了一身的病根兒,說不準能活到什麼時候的廢物阿哥!”
被他末了的這一句話震得發不出聲音來,太子望著面前的蒼白瘦弱的弟弟,原本的怨氣恨意竟已莫名的消散了大半。卻還不待理清太過繁雜紛亂的思緒,就愕然地瞪大了眼,眼睜睜見著胤祺忽然倉促抬手捂了嘴,眉宇間蹙得死緊,竟是生生地嗆出了一口血沫子。
“你——”
縱然確實派出過刺客下手,可真眼睜睜看見這麼一幕,受到的震撼卻是絕不相同的。太子下意識失聲喊了一句,抬手想要去攥住這個蒼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的弟弟,卻被胤祺一把狠狠地甩開:“關你什麼事!你不是盼著我趕緊閃開,好別再礙你的眼嗎!”
言罷,他竟也不再多看一眼,拉開門便大步地離開了寢殿。貪láng正盡職地守在門外,一見胤祺出來便立刻迎了上去,身後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東宮侍衛:“主子!您——”
“扶我回去吧……沒收住,勁兒使大了。”
總算離開了那間屋子,胤祺原本凝聚著的心神陡然泄下來,只覺渾身都乏得厲害,竟是連動都不想動。無力地靠在貪láng身上,微闔了眸子低低出聲,卻才一開口,就忍不住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媽蛋,台詞念得太激動,咬著舌頭了……
第78章 寒心
頭一次見著自家總是jīng神滿滿的小主子竟疲累成這個樣子,貪láng心裡頭只覺著莫名一緊,忙蹲下身道:“主子趴上來吧,屬下背著您回去……”
這麼高qiáng度地爆發了一通,胤祺幾乎已乏到了骨子裡。偏那剛咬破了的舌頭又疼得不想說話,微抿了唇略一猶豫,便自bào自棄地放鬆身子伏在了貪láng的背上。
“主子且合眼安心歇一會兒,咱這就回去。”
貪láng將胤祺穩穩地負在背上,背著他朝宮門外走去。東宮裡頭能打的都趴在邊兒上哀嚎去了,一時竟也無人敢攔阻,連敬帶畏地望著這二位殺神出了宮門才敢動彈,一個個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寢殿內:“太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