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中一個身形壯碩的竟像是再忍不下去,目眥yù裂地瞪著他,忽然嘶聲喊道:“我們也不想害人xing命,只想叫你們這些官老爺也嘗一嘗這被水淹的滋味!”
“不想害人xing命?那個瘦子的刀片,你們又如何解釋!”貪láng含怒出聲,一腳狠踹在他的胸口,將他的身子踢得歪倒向一邊。那人的面色竟也有些難堪,抿緊了唇別過頭去,許久才咬牙道:“我們只應了他們,說是幫他們埋水鉤子——是你家那位小少爺自個兒碰上去的,如何能怪得了我們!”
“既然說是叫我們也嘗嘗——你們是此間的災民?”
胤祺忽然起了身,抬手輕按在貪láng的肩上,微蹙了眉寒聲道:“若是此間災民,你們這做法兒就更是罪大惡極!你們可知你們阻的乃是萬歲爺下江南的路?又知不知道當今聖上這次頂風冒雪的下江南,究竟是為了什麼!南面諸省的百姓都等著救災,江南的流民尚待安置——若是叫你們攔在這半道兒上,又會耽擱多少人無辜枉死!這樣的罪孽,你們可承擔得起?!”
那兩人的神色竟是一瞬閃過錯愕慌亂,彼此對視了一眼,那壯漢卻又不甘心地昂起頭犟道:“救災也是救你們滿人的命,當官兒的哪會管我們漢人的死活!靳輔泄洪,毀了多少良田,都被滿人qiáng行圈換給了漢人——可光泄洪又有什麼用,huáng河水道有問題,下一次還是要淹!”
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胤祺的目光卻是忽而微亮,眼中閃過一絲胸有成竹的淡淡笑意。
——看來,這一次算是賭對了……
“貪láng,給他們倆鬆綁——剩下的就推出去料理了吧,用不著再來回我了。”
身上原本傲慢冷峻的氣勢驟然消散,胤祺垂了眸淺淺一笑,竟是親自過去將這兩人攙了起來:“我一直在找懂的治水的人,卻不想居然在要來殺我的刺客裡頭尋著了,傳出去了倒也能成一段兒佳話……二位壯士請起吧,此先多有冒犯了。”
二人不曾料到這般突然的變故,怔忡地由著貪láng不qíng不願地解了身上的繩子,被胤祺扶著起身,卻仍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面前的少年明明還是方才的那一個不曾變,可又分明全然換了個人似的,目光清朗笑意柔和,雖仍是一身不染淤泥的清貴氣勢,卻又平白顯出幾分chūn風化雨般的和藹可親來,那雙眼睛裡儘是一片真誠的善意。
餘光瞥見那少年腕子上纏的紗布,兩人眼中俱是閃過些愧色。那壯漢正要開口,邊上始終沉默著的青年卻忽然拉住了他,上前一步深深拜倒道:“在下陳儀,家兄陳琮。我二人受qiáng人蠱惑,只道是有下江南大發災民財的狗官,這才貿然出手相助,卻不想竟是傷錯了人……這位公子說的不錯,若當真是御駕親臨,我等豈非罪大惡極,如今自是理當受罰。”
“二弟,你——”那壯漢神色微變,下意識想要攔住他,卻又遲疑著思索了片刻。眼中雖有不甘,卻還是咬牙撲通一聲拜倒在地:“陳琮知罪,qíng願受罰!”
“好了,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兒。”胤祺淡淡一笑,隨意撩了衣擺在石頭上坐下,望著這xingqíng迥異的兩兄弟道:“跟我說說,你們是如何懂得治水的——懂得多少,可有能拿得出手的?”
第93章 南
“回公子,我二人先祖乃是先朝治水名臣陳應龍,家中小輩自幼便以治水手段當做玩耍嬉戲,卻也不曾覺過與旁人有異——不才曾在清河縣任縣丞,與家兄共管河工。清河縣在淮河支域,歷來水患嚴重,一來二去也攢下了不少實地的經驗……”
青年深吸了口氣緩聲開口,卻只是說了一段,聲音便忽然漸轉哽咽:“可就在前年,清河縣令調任。新縣令與縣中旗人大戶勾結,又聯合其他縣府,將huáng河下游的一片濕地qiáng行圈換了百姓的良田,凡有諫言者一應免官罷黜……百姓敢怒不敢言,本想著好好調理那片濕地也就罷了,誰知去歲入秋時水災一起,那靳輔竟是不由分說便決堤泄洪,將那一片濕地眨眼變成了漫漫大水——如此行徑,怎能不令人齒寒!”
他說得激切難抑,胤祺心中卻也是不由暗驚——靳輔泄洪的事兒,他與皇阿瑪都是知道的,皇阿瑪甚至還表彰過靳輔的處事果斷。可他們竟都不曾想到,對於下面的百姓來說,土地就是命根子,而他們賴以為生的基礎,竟早已被明珠下頭的那些個黨羽給換成了一片泡影……
只窩在深宮裡頭,就算每日守著織造府,也是永遠沒法兒真正弄清這些個事的。所以皇阿瑪才會屢次南巡,非要親自下來看個清楚,才能真正弄明白許多原本想當然事qíng究竟是對是錯,究竟是善舉還是惡行。
“靳輔泄洪,為的是護住其他各處的堤壩。若非如此,受災的地界只怕會更多,也實是無可奈何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