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陪著的曹寅笑著開口,引著兄弟兩人入了座,又親自替他們傳菜張羅。曹家根基雖在江南,可世代都是包衣出身、京中長大,這伺候人的功夫幾乎跟長在血脈裡頭一樣。若是單對著這一位四阿哥,他到也用不著這般的小心恭謹,可邊兒上那位五阿哥可是他諸般意義上的頂頭上司,雖說從不曾真以那一層身份見過面兒,這心裡頭存著的積威卻是半點兒都做不了假的。
連著吃了幾日的鯉魚糙魚鰱魚各種魚,總算是能碰著點兒別的吃食了,其實真沒那麼愛吃魚的五阿哥忍不住在心裡狠狠鞠了一把淚,也不再調戲曹寅,埋了頭便用功苦吃了起來。胤禛還是頭一次見著這等場面,年紀也畢竟尚小,縱是身為皇子阿哥,卻也免不了的在心裡暗暗的泛著緊張。偏生huáng天霸和貪láng又都沒跟著過來赴宴,一時竟覺著拘束得緊,只是自己吃了兩口,便耐心地給自個兒這個仿佛生生餓了好幾日的弟弟布著菜:“你這幾日都不好好吃東西,我還怕你是身子又不舒服……”
“餓了好幾天,可就是等著這麼一頓呢。”胤祺笑著應了一句,夾過一個chūn捲來放在自家四哥的碗裡:“別光看著我吃啊——四哥,你嘗嘗這個。咱們連年都沒過完就被皇阿瑪給急惶惶地帶了出來,這些個年味兒可都沒能吃著呢。”
騙人——明明就是這一位小祖宗說了要下雪,萬歲爺才這麼火急火燎地下江南,害得他連準備都做不完全的!曹寅在一旁聽得義憤填膺心如刀絞,深吸口氣努力地平復著心裡的苦澀,勉qiáng笑著搭腔道:“二位阿哥少年便可為萬歲爺分憂,實為我等為臣者之楷模……”
這話可實在是肺腑之言——只要一想到自家頂頭上司居然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娃,而自己這些日子忙成狗就是這麼一位半大少年的傑作,曹大人心裡就非常苦,很想找個地方抱著于成龍哭一場。
“曹大人過獎,我們也就是替皇阿瑪跑跑腿兒罷了。”
胤祺乖巧地笑了笑,目光澄澈無辜,仿佛不過只是個單純又靦腆的青澀少年。曹寅捂著胸口艱難地喘了兩口氣,一想到自個兒這些天為了那以工代賑的事兒散出去的銀子跟愁掉的頭髮,就恨不得難受得直打哆嗦——怎麼就跑腿兒了?!明明就是只動了動嘴皮子,跑腿都快跑斷了的分明是他才對!
眼看著這一位堂堂的江寧織造委屈得幾乎險些哭出來,胤祺卻也忍不住是失笑出聲,輕咳了一聲正色道:“曹大人,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蒼天在上,您老可還知道!曹寅悲憤地回望了過去,只盼著趕緊跟這位小阿哥單獨談上一回,好好地訴上一回這些日子走鋼絲般有口難言的苦。可偏生這一回一塊兒來的卻還有個四阿哥,心裡頭翻江倒海也不敢表現出半分來,只能憋屈地深埋下頭,僵硬地苦笑著回道:“能為朝廷分憂、為萬歲爺分憂,本就是臣的本分……”
“餓了就多吃點兒,別光說話了,留神嗆了風。”
無辜圍觀群眾四阿哥自然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的貓膩,只是看著曹寅那近乎幽怨的目光就止不住的蹙緊了眉,把弟弟往自個兒的方向攬了攬——聽說有些個下頭的旗里,好些老滿人都是有些見不得人的嗜好的,莫不是這一位曹大人,竟也有些特別的愛好不成……
“嗯,四哥你也吃。”
胤祺乖乖地點著頭,笑著替他布了些菜,半威脅地瞪了一眼僵在一邊兒的曹寅,捧了自個兒的碗繼續吃的津津有味。那一眼裡頭瞬息閃過的利芒叫曹寅幾乎下意識屏了息,憋了半晌才偷偷鬆了口氣,忽然覺著自個兒眼巴巴地盼了這麼久,總算盼來的卻不是個主心骨,而是個要人親命的祖宗……
總算是熬過了這一頓飯,胤祺拍了拍總算得了滿足的肚子,愜意地舒了口氣,曹寅卻是一副幾乎已心喪若死的模樣,有氣無力地朝他打著眼色,無聲地堅持詢問著可否私下一談。大抵也是覺著這下馬威已差不多夠火候了,胤祺淡淡一笑,理了理衣裳緩聲道:“聽聞大人揣摩棋局多日——若是有興致,今夜不妨手談一局?”
“談!”曹寅的聲音興奮得幾乎變了調,又忽然意識到自個兒的失禮,忙不迭掩了口輕咳一聲,俯下身緩聲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五弟,你——”胤禛見著他眼裡異常激動的亮芒,雙眉卻是蹙得更緊了,不著痕跡地將他往身後護了護,壓低了聲音道:“我看這位曹大人有些古怪,莫非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癖好……你不如等貪láng回來,再作打算不遲。”
……??
胤祺茫然地看了一眼“仿佛有些古怪”的曹大人,又看了一眼自家不知已經想到哪兒去了的四哥,一時竟不知是該佩服古人qiáng悍的思維發散能力,還是該感嘆自個兒一個飽受各類論壇貼吧荼毒的現代人居然有點兒跟不上古人開車的速度:“四哥——曹大人是好人,你可能是對他有一些誤會……”
忽然就被發了好人卡的曹大人連驚帶愕地站在原地,一時也沒鬧明白自個兒怎麼就在四阿哥眼裡落了這麼個印象。胤禛卻仍是有些個不放心,拉著自家弟弟細細囑咐了一通才總算放行,卻仍是不無威脅地瞥了曹寅一眼:“曹大人,我家五弟可是師從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身手非等閒可比——大人還當小心著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