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頭痛地敲了敲額角,悶著聲思索了半晌,卻又忽然反應過來些什麼,一巴掌拍在水面上:“不對,對付老八不能心軟——他跟旁的兄弟都不一樣,他胸中藏著的野心不是吃一兩次虧就能打散的,你可別忽悠著我就又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是是,我一定不忽悠主子。”貪láng忍不住輕笑出聲,抹了一把濺了滿臉的水,二話不說就把鍋穩穩背在了自個兒的身上。胤祺卻也不由得搖頭失笑,撐著身子趴在浴桶邊上,好叫他按的輕鬆些:“如今看來,這是二哥早就挖下的一個坑,只等著老八跳進來呢……刑部那個尚書大抵已是棄子了,二哥敢這麼混不吝地捨得一身剮,老八卻不能不愛惜羽毛——我猜著也就是這幾日的事兒,江南那邊求救的信就得給送回來,不必叫人攔著,我倒想看看老八會是個什麼反應。”
“嗯。”貪láng點點頭應了一聲,遲疑片刻才又試探道:“主子,四阿哥那邊兒——”
“暫時還不到下場的時候,我看四哥也沒動過這個心思——不過四哥這些年都是跟在太子後頭辦事,只怕在身上也早已打下了太子一系的烙印。他少年監國,如今又已是郡王,太子倒了他就是最有力的競爭者,老八卻也未必不會現在就對他下手,還是得多盯著點兒才成。”
胤祺思索著緩聲開口,指尖緩緩划過被打磨得光滑溫潤的桶沿,眸色卻已略略沉下了幾分:“放縱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對得起老八的這些個鑽營抓撓的苦心,他若是還不知足,也就只好打到他長記xing了——馬齊既然在東宮,太子准已經把那些個證據給了他。光靜觀其變沒什麼意思,傳信江南,叫那個假安二把京中的消息添油加醋的透給蘇赫,最好刺激得他親自上京來找主子叫救命,咱們再瞅著老八又會怎麼做。”
“是。”貪láng應了一句,又按著廉貞的吩咐,打開了一包藥粉撒下去,“主子,咱這算不算參與黨爭?若是皇上那邊知道了,要不要事先解釋清楚原委——”
“算是,可也用不著解釋。”胤祺淡聲應了一句,眸底閃過些許複雜的光芒,卻又轉眼被他盡數斂下,“皇阿瑪明知道老八的用意,卻打一開始就不告訴我,就是等著我自個兒反應過來,等著我被老八激怒出手呢——左右皇阿瑪也縱著我在下頭逍遙了這麼些年,如今就回來幫一幫忙,再掙來十幾年的消停日子,卻也不是什麼忍不了的事……”
又泡了一陣才站起來擦gān了身子,胤祺也覺著乏了,又jiāo代了幾句,喝過了藥便沉沉睡去。貪láng守在邊上緊張地盯了一宿,卻不知是廉貞的醫術突飛猛進還是自家主子的身子確實大有改觀,胤祺次日醒來除了有些低熱,再加上昨日用力過度遺留的酸痛乏力,居然就再沒更多的不適了,卻也叫準備好了要在家養病的五阿哥實在尷尬不已:“就這樣兒……就沒了?”
“低熱還不夠?”廉貞撂下他的腕子,認真地回望回去,“主子如果還想叫臉更紅一點兒,屬下可以去煮一碗酸辣臊子麵。”
“……算了,你自個兒吃吧。”胤祺扯了扯被子,斷然拒絕了這個看起來十分誘人的建議——畢竟今兒朝會他都沒露頭,只怕一會兒就要有人來探病了。要是叫人看見他滿頭大汗唏哩呼嚕吃麵的樣子,這場戲怕是十有八九可能要演砸。
心裡頭想著,居然當真就有人登門了。胤祺原本就是常年的老病號,只要老十三那個關於拆台的臭小子不在這兒就有信心能糊弄過去,當即將身上披著的衣服扯了扯,順著貪láng的力道向後靠在軟枕上,略略放低了聲音道:“誰,有什麼事兒?”
“回爺的話兒,還是於大人的信差,說有八百里加急的信兒……”
“……”簡直覺著自個兒做媚眼給了瞎子看,出師不利的五阿哥惱羞成怒地一把扯了衣服扔在邊兒上,恨不得把於大人的腦袋打開,看看裡頭是不是裝了一堆土豆:“保定府到這兒一共也沒有八百里!什麼事兒用得著一天緊著一天的催?帶進來問問,若又是催我回去的,就告訴他入秋前爺不打算回去了!”
“主子,主子——消消氣兒,您一會兒還得裝病呢,這麼著就真露餡了……”
生怕自家主子就這麼出了戲,貪láng忙放緩了聲音安撫著,又示意下人趕緊將那個信差帶進來。胤祺也就是嘴上發發火兒,心裡頭卻也狠不下心來真就不管,望著那信差一身塵土的láng狽樣子便忍不住微微蹙眉,心中莫名的生出些隱隱的不安來,放緩了聲音道:“扶下去喝口水,把信拿來我看。”
“五爺——您快回去吧,出大事兒了!”
那信差卻不理上來攙扶的人,只是一頭撞在榻前,哽咽著將信雙手呈遞給他:“蝗災——五十年沒見的大蝗災啊!辛辛苦苦忙活了這麼久,眼見著就什麼都沒了,都沒了……”
胤祺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驀地黑了一瞬,撐起身子一把將那封信搶過來。他只在書裡面聽過關於蝗災的記述,聽說那真正的蝗災幾乎遮天蔽日,一片蝗蟲群就能吃光一個村子的莊稼,更要緊的是當地的糧倉跟庫儲也根本逃不過這餓瘋了的蝗蟲群,蟲群過境寸糙不留,若是面積再大些,只怕從臨省調糧都根本供不上。如今正值炎炎夏日,先有大災,向來極易爆發大疫,一旦直隸大亂,京城糧價必然隨之動dàng,後果更是全然不可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