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先帶下去歇息片刻,主子看過了再叫他回話。”
貪láng溫聲吩咐了一句,看著下人們將那信差扶下去歇著,便快步走到了自家主子身邊。胤祺跪坐在榻上,一手緊緊捏著裡頭的信紙,聲音已近嘶啞,目光也已是一片暗沉:“四州十府告急,飛蝗蔽天,落地積五寸……”
直隸統共只有七州十二府,這已是大半之地——更不要說那蝗蟲是長了翅膀的,除了放火封田,什麼都攔不住那群餓瘋了的蟲子……
“這就回去——派人把這封信jiāo給梁公公,他知道該怎麼做。”
胤祺從榻上一躍而下,目光灼灼,竟是連原本的那一絲疲色也已徹底不見:“不等朝廷吵出個結果來了,廉貞備馬,貪láng,咱們兩個快馬趕回去!”
廉貞應了一聲便快步出了屋子,貪láng幫他將衣裳穿好,略一猶豫又道:“主子,皇上那裡大概也已收到了直隸急報,怎麼還要將這一封私信也送過去——又何不與皇上說一聲再走?”
“摺子里是絕不能寫這麼大的災qíng的,一旦明明白白地寫了出來,朝中人心浮動,保不准都會起些什麼心思。興直隸那邊兒還沒亂起來呢,京城裡倒是先亂了。”
胤祺將盤扣系好,理了理衣裳,又由著貪láng替自己整理好髮辮,輕嘆一聲道:“皇阿瑪有心護著我,是不會叫我沾這些個碰上就準保要砸的差事的。更不要說我才剛兒把病了的口風透出去,就依皇阿瑪的作風,只會把我鎖在家裡頭不准出門——只能趁著皇阿瑪反應過來之前快點兒脫身才行,又怎麼可能自個兒撞上去?”
“……”貪láng被說得無話可說,敬佩地望了一眼這些年和皇上鬥智鬥勇,已經積累了無比豐富鬥爭經驗的主子,心服口服地點了點頭:“主子說得是……”
兩人幾乎沒在府里停過半刻鐘,接了信兒便策馬直出了城門,一路朝著保定府趕去,全然不知他們走後京里已亂成了什麼樣子——于成龍當然不敢照原樣奏報,摺子上已經是斟酌了qíng形折半過了的,卻依然在朝中立時攪起了一股颶風。
本來就因為五阿哥奏准百姓開荒的事兒極端不滿的官員們這時候就又蹦躂了起來,一口咬定是開荒才會引來的蝗災,那土豆又占了不少原本的良田,本來遇著蝗災能剩下的糧食就少,如今又有一半兒去種了那當菜不當糧的東西,只怕少不得要牽連京中的糧價動dàng。
也不知是怎麼引導的,這些個指責一半兒衝著那位“罪魁禍首”的五阿哥去,另一半兒卻是一股腦兒地傾瀉到了當時鼎力支持五爺的四阿哥身上,尤以戶部的官員為最多。在一片激憤的聲討中,那位一向冷麵冷心的雍郡王卻只是撣了撣袖子,淡淡掃了一眼這群蹦噠的官員,緩步出班垂目道:“古書有言‘旱極而蝗’。直隸大旱已兩月有餘,流水gān涸,才會催生蝗災——依著眾位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去冬開荒的時候將那蝗蟲卵翻了出來,經歷冬日苦寒、夏日曝曬,故而孵化成群,為禍一方麼?”
“這可真是‘蝗群俱從炎日出,災殃皆自苦寒來’了,諸位大人可真是好學問——回去千萬遮著點兒陽,免得一肚子書叫太陽曬過了,變成一肚子蝗蟲飛出來!”
十三阿哥冷笑一聲,提了聲音不留qíng面地嘲諷了一句。他自小兒跟在胤祺身邊長大,卻也一點兒不落地把這毒舌的本事給學了下來,嘴毒起來能說得人恨不得直想撞牆。康熙望著這個兒子,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笑意,又迅速被沉色盡數斂下,掃了一眼那一群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的官員:“荒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連農事都不懂就敢在朝堂之上指手畫腳,爾等莫非另有所圖麼?!”
這話是絕對擔待不起的,之前叫囂著的官員一瞬噤若寒蟬,紛紛撲跪在地迭聲請罪。一旁的八阿哥目光仿佛凝了一瞬,卻只在轉眼間便恢復了一貫的溫和平靜,出班俯身道:“皇阿瑪,依兒臣之見,如今不是爭論這蝗災是誰之過的時候,而是當先討論如何救災安民,至於別的事兒——日後再議倒也不遲。”
“依著你八哥的意思,這蝗災還非得找出個犯了錯的人了——這可也奇了怪了,你gān嘛不把蝗蟲它娘找出來,問問它爹是誰?”
胤祥的聲音剛落,朝中便隱隱的傳來qiáng忍笑意的抽氣聲。康熙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忍不住想起當年自個兒心中對胤祺會不會把朝堂攪得一塌糊塗的擔憂來——如今可倒好,那個臭小子動不動就在下頭跑著不朝面兒,居然還給他教出了個再接再厲接班兒的來,盡職盡責地在他哥不在的時候接過大旗不倒,好好的朝會每回都被這哥倆攪得一塌糊塗:“胤祥,朝堂之上成何體統,還不快住口!”
只要不是面對自家五哥,胤祥骨子裡頭混不吝的拼命十三郎那一股子勁兒連他四哥都難管得住。康熙又是個從來都只斥責不動怒,明擺著縱容乃至隱隱鼓勵的架勢,十三阿哥每回見著說他四哥跟五哥壞話的都二話不說懟回去,反正懟了再認個錯兒也就是了,這一套流程早已走得無比習慣,當即利落地拍了袖子打了個千兒:“皇阿瑪,兒臣知錯了。”
望著這個小十三跟他哥半點兒不差的行禮姿勢,康熙的目光卻也略略柔和了一瞬,又假意沉下臉色道:“下回再犯,就給朕回你的豐臺大營練兵去,這朝會你也不用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