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了他一眼,眼裡便帶了淡淡的滿意之色——這個夯貨雖說辦事兒有時候少了些轉圜的頭腦,卻是清楚好賴、記得下恩qíng的,他之所以一路著意提拔這個凱音布,也恰是看中了他這一點:“准了。你臨走前去一趟恆郡王府,五阿哥一直主管各方農事,按著他教給你的做,不可疏漏。”
“喳。”凱音布痛痛快快地應下了,又回了班中站好,留下八阿哥一個人繼續心裡苦又說不出來——這和他提的叫五哥主辦有什麼區別?既然繞了一圈兒還是叫五阿哥來主管這件事兒,何必非得多此一舉地bī一個凱音布出來頂缸,莫非皇阿瑪真會為了一個兒子費心鋪排到這個地步,生怕他那位五哥沾上一星半點兒的髒水?
雖然早就知道皇阿瑪心裡真正裝著的只有一個五哥,可這些年都只見著胤祺在下頭跑,他心裡不是沒暗自僥倖地揣測過是不是皇阿瑪跟當年已變了心思,這才有了這一次的試探。可如今這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卻是徹底的叫他從頭涼到腳,終歸連半句話都難說得出來。
見著已沒了旁的事兒,康熙便示意梁九功喊了退朝。一路回了南書房,見著這個奴才出來進去個沒完,又支支吾吾的像是有話要說,便也從善如流地屏退了眾人,好笑地敲了敲桌案:“有什麼話該說就說,做什麼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萬歲爺,五——五阿哥叫把這信兒給您送來,說,說事態緊急,他就先走了……”
梁九功打著哆嗦把這一句話說完,迅速移動到安全距離趴在地上,心裡頭恨不得抱著那位只知道給他找事兒的祖宗磕上三個響頭——真是可惜當年魏珠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替太子做事兒,把萬歲爺身邊的動靜事無巨細地往東宮裡頭送,最後連自個兒的xing命都送了出去。要不是這樣兒,如今背鍋的也能由一個分成兩個,省得每一回戰戰兢兢進來點pào的都是他,長此以往沒嚇死卻也要折壽了。
康熙倒是沒立時發火,只是微挑了眉,神色莫測地將那一封信展開,卻只掃了幾眼面色便驟然凝重了下來。又仔仔細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終於猛地起身道:“傳南書房侍讀大臣速至乾清宮,不可耽擱!”
“喳。”沒想到這一回雷霆之怒居然沒降下來,梁九功心裡頭暗自慶幸了一句,快步跑了出去傳話兒。原本也剛散朝沒多久,沒費多大勁兒就把那幾位有南書房行走之權的大臣們都給追了回來。一路不歇氣兒地扯到了乾清宮,萬歲爺早已面色yīn沉地等在那兒了,一見著這些人進來便將信拍給了他們:“自個兒看吧,看完了再說話。”
諸人一路被扯著跑過來,氣息尚未喘勻,一個個都不迭地扶著雙膝捯氣兒,一時竟也實在尋不見什麼朝臣的威儀。倒是施不全這個腿上有殘疾的體力最好,接過了信細細一看,面色先是微變,卻又迅速冷靜了下來,將信jiāo給了一旁的張廷玉,瘸著腿拱手起身道:“萬歲爺,依臣之見,於大人此舉實為不得已而為之,卻也是最明智的辦法——試想,若是今日便將實qíng公諸朝堂之上,只怕京中必亂,少不得有人趁機在糧價上做文章。到時直隸未亂京城卻先鬧將起來,只怕少不得要叫人貽笑大方了。”
“此等苦心,朕又何嘗不知?”康熙揉了揉額角,只覺著那白紙黑字的內容竟是叫人心驚ròu跳,一時也分不出心思來再掂量于成龍到底是怎麼想的,“叫你們來不是議于成龍有沒有罪的——如今災qíng已遠超預計,這般廣泛的受災面積,只靠戶部救災怕是已難支持,你們可有什麼想法沒有?”
眼見著身邊缺乏鍛鍊的大臣們居然還在連咳嗽帶喘,施世綸也只得繼續扛著一開口就被萬歲爺懟的宿命,任勞任怨地繼續道:“萬歲爺,五阿哥畢竟剛打直隸回來沒多久,對各州府農事民生要比我等了解得多。這信既然是於大人給五阿哥的,何不請五阿哥過來一議呢?”
“老五在做什麼?”
信上的內容震撼實在太大,康熙這才反應過來缺了個正主兒,望向一旁的梁九功,微蹙了眉問了一句。終於反應過來萬歲爺才剛兒不是沒生氣而是根本沒聽清楚,梁九功心裡頭又是一突,哭喪著臉壯起膽子道:“萬歲爺,五阿哥接了信就,就直接動身去直隸了——還叫奴才跟您說一聲……”
也不知近來萬歲爺到底是哪兒又覺著對不住那位祖宗了,梁九功提心弔膽等了半晌,竟還沒見著萬歲爺發火,心裡頭終於略略放下了些,忙快步退出了這一片是非之地。康熙卻始終只是攥著拳重重抵在桌上,呼吸隱見粗重,良久才漸漸平復下來,抬手遮了眼睛苦笑道:“是了——這才是朕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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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府離著北京本不算遠,快馬加鞭也不過是大半日的路程。胤祺不捨得抽流雲的鞭子,只是一路頻頻夾著馬肚催促,馬通人xing,流雲也是撒開了四蹄一路狂奔,直把貪láng那一匹尋常黑馬累得口吐白沫四蹄發虛,才終於在晌午時分便到了保定府的地界。
于成龍跌跌撞撞地迎過來,一言不發地撲跪在地上。貪láng的那一匹馬才進了院子便一頭栽倒,滿口的白沫,四肢抽搐了一陣便不再動彈,竟是給活活跑死了。胤祺胸口不住起伏著,嗓子已是一片灼人的血腥氣,一路的狂奔幾乎已耗盡了昨晚藥浴加上那些個味道難辨的湯藥給他帶來的所有力氣,動了動卻沒能下得來,身子一歪就往地上跌了下去。
“五爺!”于成龍心裡頭一驚,下意識起身要去扶,一個影子在眼前瞬息閃過,貪láng已將胤祺穩穩攬在了懷裡,扶著他走到院中石桌邊坐下:“於大人,可否借一杯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