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心裡頭驀地微動,輕蹙了眉道:“可買了這‘白鴨’不曾?”
“沒有沒有,這倒沒買,他那兒子犯的也不是要人命的大罪。”阿靈阿連忙搖頭,又訕笑著道:“只是見著這回鬧得聲大勢大,怕翻著以前的舊帳,再把這事兒給翻出來……”
“翻出來未必是什麼壞事,佟家能欠你一個人qíng,就能還你一份更大的。”
胤禩卻忽然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應了一句,眼裡已閃過些若有所思——佟國維,隆科多,這佟家雖然不如鈕鈷祿氏家大業大,卻畢竟是皇阿瑪的母族,又出了佟國綱佟國維這jīng明qiánggān的兩兄弟,日後的勢頭只怕要蓋過這早已日薄西山的鈕鈷祿氏。若能藉由此事搭上佟家這一條線,有些個事兒——卻也就不必這般的捉襟見肘了……
心中正飛速盤算著如何利用這一件事兒把佟家牽扯進來,外頭卻忽然飛跑進來了個下人,氣喘吁吁地一頭扎在地上打了個千兒:“爺,聖命,聖命下來了,叫您去接旨呢!”
這一整天都不順遂,胤禩下意識就覺著這時候來的聖旨也不會是什麼好事,淡淡應了一聲便出去接旨,卻得了個皇阿瑪親臨保定府查勘災qíng,四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隨駕,著他輔助太子監國的消息。神色莫名地接過這一道旨意,胤禩終於還是忍不住拉住了前來傳旨的梁九功,從袖子裡塞過去了一個上等的玉把件:“公公,不是說著人放糧賑災即可麼——怎麼改皇阿瑪親去了?”
“災qíng有變,直隸全境都叫蝗蟲給埋了,怕是百年一遇的大災。萬歲爺擔憂下頭的qíng形,便下旨親往坐鎮了。”
梁九功不著痕跡地將那個玉扳指收了起來,面色平淡地說了一句。這些話本來也是萬歲爺叫傳給八爺的,偏這位阿哥就喜歡用這種法子,也只相信這種法子換來的消息,他每回倒也樂得個不拿白不拿,總歸收下這麼些個小玩意兒萬歲爺也是不會怪罪的。
胤禩收了那一份聖旨恭恭敬敬放好,蹙緊了眉轉身回了屋裡思索著——四阿哥走了,老十三也走了,五哥通常都是不會被寫在旨意上的,亦或是他收的都是獨份兒的旨意,不跟他們兄弟這一式多份的湊熱鬧。依著他那位五哥的xing子,這一回也准不會消消停停地待在京里,老九去了哪兒都一樣算不得數,剩下一個老十是一門兒心思跟著他的,一個老十四……是不是能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看看能不能給順勢拉攏過來?
——
百姓是從不會關注朝中這些個勾心鬥角的——這個時候,已有數十匹快馬跑遍了直隸的各州府,把土豆保住了的信兒傳遍了每一個府衙。
數不清的人都在不顧一切地用雙手刨著已成了一片láng藉的土地,都在用磨得鮮血淋漓的手把那些曾經不以為然的土豆死死的抱在胸前,都在一下一下地朝著京城的方向磕著頭。淚水、鮮血和著塵土混成láng狽的赤褐色,他們卻仿佛全然未覺,只是用力地、深深地一次次拜倒下去。
——就在幾個月前,他們還因為不得不為了一個阿哥忽然生出的興致種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而怨聲載道,還在心疼著原本可以用來種莊稼的地被白白làng費,甚至懶得給這些連個果都不結的秧苗添水施肥。只想著畢竟也因此減了賦稅,就當是空出那些地抵了稅糧也就是了,今年的天頭怪得邪xing,個把月都沒落半滴雨,水金貴得很,可不能làng費在這些個莫名其妙的野糙上頭。
甚至就在前幾天,他們還在偷偷地嘲笑著那位眼見著要落收成就跑回京里去不敢回來的郡王阿哥,只道那位爺怕是已預見了收不上來什麼,所以才灰溜溜地跑回去,免得落人笑柄。
沒有人知道,就在一夜之間,鋪天蓋地的蝗蟲奪走了他們一年辛勤勞作的成果——那些個平時不過是莊稼娃手裡玩物的弱小蟲豸不知怎麼著就聚在了一塊兒,竟帶著那般無力違抗的神鬼之力。人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費盡心血侍弄的莊稼一眨眼就只剩下了殘杆碎葉,看著本以為能救命的糧倉被蝗蟲群掀了頂掃dàng一空,看著連樹皮糙根都已被瘋狂的掠噬gān淨。一塊塊的田地被qiáng行焚燒,倔qiáng的老農撲進火里,被連著那些蝗蟲和莊稼一塊兒活活地燒成了焦炭,縣令摘了頂戴深深叩拜在田埂上,將官服頂戴一併投入那熊熊的烈火裡頭,赤紅著眼睛親自帶上衙役,不眠不休地捕殺著那些根本就殺不盡的蝗蟲……
就在深切的絕望幾乎已將所有人的jīng神徹底摧垮時,總督府忽然就狂奔出了那麼多的快馬,每一匹馬上都是一個神色激動的衙役,一路拼命地抽著鞭子,一路聲嘶力竭地吼著——土豆保住了,土豆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