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含笑略一頷首,便緩步進了屋坐下。他不曾見過這個何焯,不過既然是老八的心腹門人,想來身份也不會太低,在京中待的日子也不會太短,說不準就會在哪兒見過他。見著面認了出來卻也不算稀奇,倒也沒有什麼再裝下去的必要了。
見他不言語,何焯心裡頭更是涼了三分。把郎三打發了下去,自個兒合上門轉過身來,快步到了他面前細細端詳一陣,終於戰戰兢兢朝他恭敬拜倒:“下官何焯——給五爺請安……”
眼見著還有不到兩天就要入闈了,胤祺已急到恨不得當場叫何焯給他變出個新考題來,自然也沒工夫再玩兒什麼微服私訪的把戲,這回原本就是打算殺過來直接挑明身份立場的。見著何焯道破了他的身份,卻也並不如何驚訝,只是抬手略一虛扶,意味深長地淡淡笑道:“何大人不必多禮,你是八爺的門人,到也犯不著跟我這兒作勢的這般恭敬……”
何焯是接著八阿哥從京裡頭遞出來的信兒了的,知道這位五爺如今承了巡考的差事四處巡查,卻也沒想到居然真就能趕得這麼寸。再聽著這敲打之意甚濃的話,只覺著遍體生寒,重重磕了個頭,伏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五爺這話,實在折殺下官……”
“我沒見過何大人,卻也聽厚庵先生提過,說何焯治學嚴謹,又xingqíng剛qiáng寧折不彎,是個很有骨氣的讀書人。當初開罪了徐乾學被人排擠,六場科舉不中,還是皇阿瑪南巡的時候由厚庵先生推薦,皇阿瑪親自考試過,親自賜的舉人。”
胤祺淡淡一笑,不動聲色地緩聲說了一句,又替地上跪著早已汗流浹背的人體貼地打了兩下扇子,微俯了身溫聲道:“何大人在科舉這條路上走的不順,已嘗盡了受人排擠、刁難之苦。如今一朝翻身揚眉吐氣,便要叫這些個無辜學子也試一試自個兒當年走投無路的感受麼?”
他的語氣極溫和耐心,面上也仍是帶著淡淡笑意的,可周身的氣息卻隨著他的話一寸寸冷了下來,那一雙眼睛明明彎成了個柔和的弧度,眸光卻已是一片清冷漠然。何焯膽戰心驚地連道不敢,只覺著面前仿佛真坐了一位傳說中的閻王爺,心中一片忐忑緊張,打著哆嗦低聲道:“五爺,下官——”
“多餘的話便不必說了,我今兒來不過是想問大人一句——若今年秋闈仍然照常,以大人才學,可否能在開考之前,重新想一套題目出來?若是大人想得出來,這主考也不是就不能接著做下去……”
何焯聞言愕然抬頭,心中掙扎數番,終於還是橫下心又朝地上磕了個頭,咬牙低聲道:“下官無能,有負五爺厚望。”
主考官在開考前與考生暗通款曲、泄露題目,本就是輕則丟官重則掉腦袋的重罪。就算胤祺願意暫且放過他,也不過是多撐過一個秋闈罷了,待到鄉試結束,少不得還是要秋後算帳的。可若是改了題目,十爺賣出去的那些試題就都作了廢,少不得要受多少的怨念罵聲,八爺本就是為了借著這科舉的機會收攏力量、積攢人脈,三年才有一次的機會,若是這一次的名聲一下子跌到谷底,說不準還要多少年才能緩過來。
“你倒是忠心。”胤祺淡聲笑了一句,手中摺扇忽然合攏,輕輕敲了敲何焯的脖頸,“你就不怕——我停了今年的秋闈,把你們一應人等都撤職查辦,害得你們丟了這大好的xing命?”
何焯的目光閃爍了幾回,忽然閉上眼苦笑一聲,認命地抬起頭啞聲道:“何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只是京中孤女,實在放心不下……人非糙木孰能無qíng?身為一任主考,卻放任毒蟲滋生,眼見著這科場變成了錢場,在下心中亦如刀割。若是五爺能有辦法將小女搭救出來,何焯拼上這條xing命,也願意再重出一套新的題目!可是小女就在八爺府中,要帶出來簡直難如登天,何焯不懼一死,卻不忍牽連無辜幼女……”
這事胤祺卻也是聽李光地提過的,說是何焯父喪回家奔喪,留下孤女無人照料,八福晉便主動給收留在了府中,據說親自照料極為盡心,諸般待遇更是與府中格格一般無二。當時說起來不過是笑嘆一句所謂收買人心不過如此,可如今聽著何焯言語中所指,竟是隱隱暗示著女兒被扣在京中成了人質,所以才不敢不替老八賣命……
跪在地上的人字字泣血大義凜然,旁人聽了只怕都難免動容。可落在胤祺眼中,這一份擱在前世只能歸入瓊瑤阿姨旗下馬派著名表演模式的風格實在有些用力過猛,反倒難以叫他生出什麼同qíng之心來:“何大人不必如此,令嬡在八弟府中過得好好的,若是我真如你所願,把人‘救’了出來,才反倒是連累了她——您說是不是?”
何焯神色微凝,原本大義凜然的姿態尚未來得及褪去,只是僵硬地跪在地上說不出話來。還不待想出什麼新的話來說,書房的門忽然被人輕輕敲響:“老爺,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