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罷,主考官何焯收受賄賂、泄露考題,與考生暗通款曲,已被本官奉旨革職關押,由本官代理主考。眼下還請諸位集思廣益,儘快合力編出三套能用的新考題來做替換備選,為保試題絕對嚴密,在開考之前,只能委屈諸位暫且住在這至公堂裡頭,衣食住行都有濟南府照應,諸位盡可放心。”
胤祺淡淡掃了在場諸人一眼,身後屋門半關未關,恰有侍衛拖著了無生氣的何焯從外頭過去,有眼尖的一眼瞅見了,心裡頭便是咯噔一聲——看來這一回是真真正正要上真章了,無論是什麼太子黨、八爺黨,有這個心思的還是沒這個心思的,卻也都不得不把所有的念頭都吞回肚子裡頭去,盡心盡力地把這三套新考題編出來。如若不然,這何焯的報應只怕就要落在他們的頭上了……
在胤祺的雷厲風行之下,濟南府的差役迅速進駐了貢院,將整個至公堂都嚴嚴實實地監管了起來。何焯、郎三私邸被抄,又順著這一條線連拔起了十來個扎在山東科場裡的釘子,抄出來的金銀散了滿滿的幾個大院子,竟是足足用了五架牛車才拉完。
人們還是頭一回見著那拿著牛車拉著金子游大街的,都好奇地在後頭走一步跟一步地看著熱鬧。差役走一段就敲一聲鑼,大聲把這主考官配合當地士紳舞弊、收受考生賄賂的事兒廣而告之,又細細地解釋了這些銀子都會花回貢院的學子們上頭。說是這一回的秋闈,官府不光包吃飯,還免費給發放文房四寶,考生啥都不用帶,只要帶著個腦子進去好好兒的考試,剩下的全用這些個銀子來置辦,一定能把大家照顧得好好兒的。
有心人一聽便猜得出這是為了防人作弊了,有些人忍不住的揚眉吐氣高聲稱讚,有些人卻是忽然灰溜溜地安靜了下來,四下里望望見無人注意,便快步朝家裡頭趕回去。
“這一回貢院可算是做了件像點樣子的事——早就應該這樣!咱們這裡可不是別的什麼普通的地方,這些年來那些人仗著有錢有勢,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孔聖人總算是看不下去了!”
“哪裡是孔老夫子看不下去,看不下去的是咱們這一回的巡考大人,那位有名的土豆王爺——你們還記不記得當初直隸蝗災的時候?咱們濟南府也跟著遭了災,誰知道人家直隸吃著那位五王爺叫種的土豆,日子過得比咱還qiáng上幾分,都沒怎麼用得上朝廷的救濟……”
“原來是那一位,怪不得如此為了咱們寒門子弟著想!這下可好了,那些個富家的貴公子哥們個個都自作聰明,給人家送白花花的銀子,就為了買一個能把夾帶塞進糞門裡頭的東西,這算是哪門子的讀書人?可實在是‘糞門藏書,盡寫屁話’!”
胤祺特意換了身尋常士子的衣裳,帶著貪láng跟施世綸混在人群裡頭聽著熱鬧,忍了又忍卻還是苦笑著鬱郁一嘆:“我還是覺著——我將來就算是能在史書上留點兒名,留的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經名聲……”
先是什麼“病閻王鬼見愁”,再就是這接地氣的“土豆王爺”,也不知等這科場的案子一了,他又會多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外號來。尤其是再回想起前世那些個飽含著粉絲們愛意的暱稱,偶像包袱幾乎已經掉完了的前影帝依然覺著無比心塞,也終於深刻意識到了古代跟現代的吃瓜群眾在取外號水平上的巨大差異。
“五爺胸懷社稷心繫百姓,專克那瘟神小鬼,大傢伙起這麼個諢號也是心裡頭跟您親近,爺也甭太發愁了。”
施世綸笑著應了一句,望了一眼那幾輛遠去的的牛車,卻又忍不住擔憂地低聲道:“爺,不知那換考題的事——”
“已叫他們去編了。咱們兩邊兒一起下手。那邊我已經叫人把出題的考官們都保護了起來,不准隨意外出或是同外人接觸。這邊兒暫且還不能聲張,等進了考場再說,免得有人事先再動什麼心思。”
胤祺心裡頭倒是早有了定計,不急不緩地應了一句,又輕笑著搖搖頭道:“李衛這小子倒也會辦事,居然還想出了這牛車繞街的主意。叫他這麼一鬧騰,原本不過是抄了幾戶人家的事罷了,如今卻已成了滿城歡慶大快人心的大喜事——有這麼一出兒保底,好歹能撐過這不到兩日的功夫,秋闈前暫且還用不著再擔憂人心浮動的事兒。只要秋闈能順利開考,旁的事就都有轉圜的餘地。”
“是。”施世綸點了點頭,略一猶豫才又道:“可要叫巡撫大人下令,將濟南府四門封鎖?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消息一定早就傳了出去,若是攔得及時,或許還能拖延一陣,暫且不叫京中那幾位知道……”
“不必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歸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胤祺搖搖頭淡聲應了一句,眼中閃過些複雜的光芒,微抬了眸緩聲道:“我也恰好想要看看——在知道我在山東做的這些事之後,他們又會做出什麼反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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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與京城畢竟隔得太遠,消息就算是長了翅膀也不可能即刻就送得到。遠在京城的八阿哥還不知道下頭出了這麼大的事,只不過縱使他知道了,只怕也一時無暇理會——畢竟他府中此刻儼然正坐著一尊比舞弊案還叫他頭痛的瘟神,只要應對得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被一併卷進去絞得粉身碎骨。
“張大師——那一日我已說得很明白了。你我不過是各取所需,我只助你一次,往後咱們再無gān系。”
胤禩蹙緊了眉,臉上早已不見了往日的從容溫和,眼中甚至帶了隱隱的焦躁與不安,來回地走了幾步又猛然站定,深深地盯住了面前那個仿佛仙風道骨氣定神閒的道士:“你究竟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可否坦dàng地說出來——若再這般藏頭露尾、遮遮掩掩,休怪本貝勒不講qíng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