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不必如此——可是有什麼冤屈,想要我幫你申訴的麼?”
胤祺心裡頭已隱隱有了些預感,面上卻仍不動聲色,只是溫聲笑了一句,俯身將這個看著不過十來歲的小太監給攙了起來:“別害怕,我又不會咬人,不會把你吃了的。”
他只是隨口打趣一句,想叫這個孩子稍稍放鬆些,別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誰知他這話才一出口,那小太監的眼裡竟忽然閃出些極亮的光芒,呼吸也驟然粗重了起來,哽咽半晌才又深深低下頭去,拿袖子用力地抹了兩把臉:“奴才——奴才給五爺請安……”
“不能胡亂叫,咱們的爺可只有萬歲爺一個,叫錯了是要給阿哥招禍的。”
梁九功忙在一旁念叨了一句,又照著這個小太監的腦袋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把,這才轉身朝著胤祺陪笑道:“阿哥,不瞞您說——這小子名叫梁五兒,也是辛者庫出身的罪奴,自打生下來就在辛者庫,沒身份沒名字,看著也怪可憐的。淨了身入宮後,奴才見著他還有幾分機靈勁兒,就把他帶在了身邊兒,後來宜妃娘娘這兒缺人,就把他放在這兒伺候著了。平日裡說話辦事都挺利索的,誰知道今兒這是吃錯了什麼藥……”
“原來是公公的人,怪不得這麼機靈。”
胤祺淺笑著點了點頭,也不顧梁九功詫異的目光,輕輕揉了揉這個小太監的腦袋,含笑溫聲道:“事兒我也聽皇阿瑪說過了,那箱子裡頭的香可是你換的?”
他的語氣不過同尋常的閒聊一般,梁九功的神色卻驟然大變,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梁五,又看向依舊淡然淺笑的胤祺,連額頭上都急得冒出了些虛汗來。梁五咬著下唇沉默片刻,忽然又退了一步跪在地上,深深磕了個頭道:“奴才有罪,奴才不該隱瞞不報——良妃娘娘原是奴才的本家主子。當初獲罪的時候,奴才的父母在衛家為仆,也一併被收入辛者庫,又生下了奴才……”
“你這個小兔崽子……枉我這麼栽培你器重你,專門找好差事教你做——個沒良心的東西!”
梁九功幾乎被嚇得心神俱裂,忍不住厲聲呵斥了一句,卻才揚起手就被貪láng架在了半道兒。胤祺把梁五拉到了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溫聲安撫道:“不用管梁公公,他不敢打你,接著說就是了。”
梁五仿佛尤其信任他,聽話地點了點頭,又垂了頭低聲道:“前兒良妃娘娘忽然派人找到奴才,說是叫奴才往宜妃娘娘宮中的銀屑炭裡頭攙什麼香,奴才估摸著不是什麼好東西,就偷偷在宮外找個地兒給埋了。本以為這就沒事了,誰知再後來竟又送來了一箱子,叫奴才偷偷藏在娘娘的chuáng榻下頭,奴才一想這就准不是什麼好事兒,可若是不做,萬一娘娘宮裡頭還有別的眼線給做了,反倒是幫了倒忙。奴才就把自個兒攢的松木香都擱在了裡頭,原來的都偷偷埋在宮外池子邊兒的柳樹下頭了……”
胤祺的神色倒還淡然,梁九功卻是大氣都不敢喘地凝神聽了這半晌,末了才總算長長舒了口氣,搖搖頭失笑道:“倒還真有點兒腦子,還知道埋在宮外頭——早一塊兒說完不就結了,白叫人捏一把冷汗……”
“要不是公公動不動就打孩子,人家早說完了。”
胤祺被他前後變臉的速度引得不由失笑,忍不住接了一句,又輕輕拍了拍梁五的肩,含了笑緩聲道:“多謝你暗中幫忙了。只是我還是覺著好奇,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幫良妃,卻要幫我們家麼?”
“奴才小的時候……曾見過五、五阿哥一面。”
梁五竟忽然靦腆低下了頭,臉上禁不住地紅了紅,抬手摸了摸腦袋低聲道:“阿哥准不記著了,可奴才記得還清清楚楚——那天奴才摔了一跤,是阿哥親手把奴才給扶起來的,還給了奴才一塊兒糖,叫奴才別害怕,說您不咬人。”
他說著便不自覺地抬了頭,眼裡帶了些溫暖的亮芒,嘴角也勾起了個小心翼翼的歡欣弧度:“奴才後來打聽了好久,才知道那天來的竟是五阿哥,咱們辛者庫的老爺就是五阿哥的外祖父。奴才就想著,哪怕能進了宮伺候宜妃娘娘,那也是天大的福氣……”
胤祺聽得心中慨然,靜默了半晌才輕輕揉了揉這個小太監的腦袋,淺笑著溫聲道:“這一次是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應當謝謝你——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沒有?”
滿朝裡頭除了萬歲爺,就沒人能比五阿哥問的這一句話更值錢了。梁九功忙不迭朝那小太監使著眼色,可梁五卻只是用力搖了搖頭,臉上便綻開了極明亮的笑意:“能幫得上五阿哥,幫得上娘娘,奴才就知足了——如今奴才已沒了家人,良妃娘娘也沒什麼東西可拿來要挾奴才的,奴才一定好好兒伺候著娘娘,沒什麼別的想要的了……”
“既然沒有,就先叫梁公公替你攢著,回頭想到什麼了就跟我說。”
胤祺拍了拍他的腦袋,又同他耐心地說了幾句話,這才叫梁九功把人帶回去了。自個兒帶著貪láng一塊兒出了翊坤宮,沉默地走了一陣,忽然失笑搖頭,輕嘆一聲道:“不瞞你說——我已根本不記著還有這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