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兒地說了這一大段下來,他才終於用力地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把混著淚水的那一碗粥大口地吃gān淨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順著臉頰往下淌。胤祺極輕地嘆息了一聲,拿了張荷葉餅耐心地給他卷著烤鴨ròu,又抹勻了醬,細細地夾了蔥條huáng瓜,卷好了遞過去溫聲道:“別哭了,一會兒該吃不下飯了,聽話。”
“嗯。”胤俄抹了把眼睛哽聲應了,聽話地點了點頭,接過荷葉餅塞進嘴裡用力地嚼著。胤祺坐在一邊兒替他斟著酒,又把新蒸的米飯擱在他面前,夾了些菜布在上頭,拍了拍他的背溫聲笑道:“米飯是加了臘腸蒸的,再抹一會兒眼淚,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從小到大這一招用來哄這個弟弟都屢試不慡,見著他總算被這些個吃食給引開了心思,胤祺卻也終於略略鬆了口氣。又陪了一陣,見著他已吃得差不多了,才含笑揉了揉他的腦袋:“聽話,好好的在這兒待著,別老胡思亂想,等過了年就能出去了——你不是還想著跟小九兒一塊兒做生意麼?回頭你們倆好好琢磨琢磨,要本錢上五哥這兒拿,誰說就什麼事兒都做不成了?”
胤俄用力點了點頭,猶豫半晌卻又忽然扯了他的衣裳,低了頭小聲道:“五哥,你是不是還要去給八哥送粥喝……你能不能幫我給他帶句話?就說他是怎麼想的都沒所謂,以前他待我的那些好,我都記在心裡頭,他要是往後還願意真拿我當兄弟,那就還是兄弟,要是不願意,真是實在受不了我——就叫他自個兒好好的,我準定不再去煩他了……”
“放心,我準定把話給老八帶過去。”
胤祺淺淺笑了笑,溫聲應了一句。胤俄的臉上這才又見了笑意,又纏著他說了一陣子話,才親自把他送到了院門口,還殷殷囑咐了一句千萬要把話給八哥帶到。胤祺含笑應了,望著這個弟弟高高興興地回了自個兒屋裡去,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散了,靜默著立了良久,才長長嘆息了一聲:“走吧,看看老八去。”
貪láng替他把披風理好,又從外頭守著的胤禟手裡接過了另一個食盒,頓了片刻才輕聲道:“十阿哥活得簡單,沒那麼多複雜的心思,興許反倒能比有些聰明人過得還要好些。”
“若是老八真能想明白這一層,或許能比從前好過得多。”
胤祺輕嘆了一聲,又苦笑著搖了搖頭,盡力拋開了心中諸多的繁雜心思,往八阿哥住著的院子一路過去了。一個人冷靜了這麼些日子,再站在他面前的胤禩倒總不再像是當初那樣失魂落魄得如行屍走ròu一般,卻也依然黯淡了眼中的那一層光芒,顯得整個人仿佛也頹然了不少。
“老十那個蠢貨——我這種人怎麼配有兄弟呢,我根本不配啊……”
聽了胤祺轉述的話,胤禩沉默了半晌,眼裡才終於漫過層層疊疊的失落與悵然,臉上卻仿佛仍帶著一層面具似的,艱難地挑起了個極僵硬的笑意:“這些年除了費盡心思往上爬,我還做過什麼?兄弟不過是我拿來墊腳的石頭,只要是能用得上,即使是五哥你——我也能毫不猶豫地拿來利用。我只會盤算得失,衡量值不值得,除了這些,我都想不起來我心裡還裝過些什麼……”
“皇阿瑪下的詔書裡頭,只提了戶部欠款的事兒,沒把你牽扯進朱三太子的案子裡去。”
望著這個最叫他心qíng複雜的弟弟,胤祺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默然半晌才微沉了聲音道:“可在我心裡,你最不能饒恕的錯處,其實正是這個案子——我知道你是受了矇騙,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可當初為了奪權同意幫他散播瘟疫,卻是你實實在在自個兒做出來的事。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的一己私yù,可能會有多少人因此喪命?如果不是當初弘暉先病過一回,我提前動了這個心思,事先準備了一批奎寧應急,一場瘟疫會造成的後果,根本不是靠人力就能控制的……”
“五哥,不瞞你說——當時信兒一送到木蘭圍場,我心裡就慌了。”
他每說一句,胤禩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聽著他把話說完,胤禩的臉上幾乎已不剩什麼血色,許久才垂下頭苦笑了一聲:“直到知道了那個人真正的身份,我才終於意識到我究竟都gān了些什麼……當時太子要拿劍砍了我,我甚至動了不如真就死在那把劍下的念頭——可我已經是個不忠不孝的逆子了,就算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算這麼生不如死地活著,我也依然不敢死,不敢讓皇阿瑪更難受……”
“活著就是活著,總比死了的qiáng,哪兒就有什麼真正的生不如死?”
胤祺向來是能看得透這個弟弟究竟是不是在演戲的,自然也看得出他此刻說的話都是由心而發。這麼些年來,他對著這個弟弟失望過,心寒過,也被bī到恨不得將他親手廢掉過。如今見著他這般頹然的樣子,心中雖有不忍,更多的卻依然是極難說得清的複雜嘆息:“既然做錯了事,就該自己去彌補,國家社稷也好,兄弟親qíng也罷,沒有闖了禍就甩手不管的道理。”
“是——弟弟記住了……”
胤禩恍惚地望著面前仿佛已極端陌生的兄長,半晌才極輕地苦笑了一聲,低下頭啞聲應了一句。
這個曾在幼時給過他點心,耐心地哄著他睡覺,曾在少時抱著他騎馬,將額娘從辛者庫中救出來,從未因為他的出身看低過他,會衝著他溫暖地微笑的哥哥,終歸是被他親手消磨掉了所有的qíng分和溫qíng,徹底的對他失瞭望。
誰也怨不得,是他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如果他不那麼心急,不那麼不擇手段,如果他能多惦念哪怕半點兒的兄弟qíng分,或許如今都不至於就到了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