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也十六歲,高挑纖瘦少年郎,一身白衣長衫,手裡把玩著竹骨絹面摺扇,短髮拿頭油梳到後面,露出光潔額頭,俊秀眉目,嘴角戳著一抹似笑非笑,與一眾公子哥吟詩作對,把酒尋歡。
樓子裡誰不知道她是蕭家二小姐女扮男裝,可她相貌好,脾氣好,出手闊綽,個個都願意陪她虛鸞假鳳的胡鬧。
只有小月娥一個,初來乍到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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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年底,蕭子顯外出赴宴時,看上了個青樓女子。
以她身份,本不能進蕭家,可蕭子顯素來是蕭老太爺最寵愛的小兒子,這些年躺在床上抽大煙,委實沒個正形,難得開口要人,老太爺就破天荒的允了。
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小月娥被一頂花轎從偏門抬進了蕭家。
當晚她坐在喜房裡,卻左等右等也沒人來。
終於等到三更天,一個身影推門走進房中,也不上前,只靠在門邊,人還未近,酒氣衝天。小月娥抬頭,光線半明半暗,剛想喚“老爺”,定睛一看,心頭狂跳,原來卻是那年春玉樓的倜儻少年。
“二小姐......”
她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初時不知,藏著心思,後來被樓里的姐妹笑話了,這才知道。
蕭瑜一身酒氣,白襯衫領口解了兩顆,露出纖細清瘦的鎖骨,白玉般雪膚上暈著片片桃花殷虹。
她微抬下頜,醉眼迷離的看了她半晌,漫不經心一笑,無端輕佻:
“我道是誰呢,刀山火海的也敢往蕭家跳,原來是你。”
那時銀釧剛死不久,她滿心怨恨,而今見了小月娥,依稀明白了什麼,故而更覺荒唐。
可她不能把氣撒在這個女人身上。
愛慕虛榮也好,身不由己也罷,蕭家這火坑,她終究是跳進來了,沒人能救她。
於是頗有些意興闌珊的轉身離開:
“他今晚喝高了,不會再來,洗洗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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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娥剛剛嫁進來那段日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靜。
花街柳巷是吃人的地方,風塵里打過滾的個個都是人精,短短半年,小月娥早就不是那個初來乍到,唯唯諾諾的小姑娘了。她嫁進蕭府之前就成了春玉樓的紅牌,她能將聽過幾次的戲曲學的形似,就能將窯子裡所有姑娘該有的手段都學去。
許是因為她知情識趣善解人意,許是因為她能燒得一手好鴉片,又或許僅僅是因為她是個江南女子,蕭子顯對她頗為寵愛,很是消停了一段日子。
往常大概一兩個月,從蕭子顯的房裡就能抬出一個血肉模糊的丫鬟,那段時間居然一個也沒有,小月娥甚至很快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