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走過來,將那酒壺從桌上端起來,也不知道是觸動了什麼qíng腸,便一口gān了杯中酒,冷冷道:“你是我抓回來的,什麼陪我喝悶酒?連幫主,我的條件,你可考慮好了?”
這坐在這裡的人,還真的是連霜城。
今日的連霜城,身上穿著黑絲綢裁成的長袍,左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輕輕地敲擊著,右手卻端著酒杯,臉上表qíng淡淡,一副富貴閒人的模樣。他曼聲道:“連某人好不容易跑到了半路了,結果您手下的兵真不愧是沙場裡出來的,殺了我漕幫一船人,將我連某人抓回來,若是不答應您,不知道……連某人是個什麼下場呢?”
連霜城自己是沒有想到的,和珅前些天才送了他上碼頭走,他連霜城乃是九省漕運的總瓢把子了,到了水上總歸是更加安全的。更何況九省漕運,幾乎都握在他的手中,哪裡想到半道上竟然遇到了江盜。說是江盜,其實是福康安的人假扮成的,便劫了他的船,水葬了一船人,竟然又重新將他抓了回來。
這福康安的可怕,從這種抓人的行為之中便是可見一二的。
之前他手下對自己下手,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要殺了他的。
畢竟他連霜城還有不小的利用價值,是個聰明人都要留著他。
只是連霜城自己也必須聰明了,他必須讓自己一直有利用價值,才能保證自己不會招來殺身之禍。
福康安想的事qíng,沒那麼多,他原本平靜肅殺的心思,忽然便亂了那麼一點。
握著酒杯的手,竟然帶著幾分顫抖,他也說不清這戰慄的感覺從何而來,於是只能搖頭,又道:“汪如龍手上的帳本,必須要拿到手,他今日不肯jiāo出來,日後總要jiāo出來的。”
“汪如龍是個膽小如鼠的,怎麼可能肯將這帳本jiāo出來?”連霜城對揚州那邊的qíng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汪如龍也算是揚州八大鹽商之一,只是沒在四大家族之中,四大也不過是八大之中的四大而已。
汪如龍這人慣會見風使舵,xing格多變,一時之間看到的做不得准,是個yīn險人物。
“他手裡握著這兩年鹽政的帳本,便是連河工的帳本也在他手裡。”福康安冷笑了一聲,只覺得這連霜城沒把事qíng看得多重要,現在連霜城身上帶傷,這聚賢樓周圍其實都有人守著,在京城便是在他福康安的地盤上,連霜城跑不了。
“帳本關係太大,要是真的捅出來,整個江南的官場都要大換血,汪如龍沒這個膽子。”連霜城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他搖頭,又說道,“這事兒跟福大人您是沒什麼關係的,為什麼這麼緊張呢?”
這還是連霜城第一次問這樣的問題。
他是真的覺得這江南官場的事qíng跟福康安牽扯不深,印象之中福康安跟江南這邊扯上關係,是最近才開始的,可是現在福康安這緊張的模樣,當真不像是什麼才牽扯進來。
只有福康安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看了連霜城一眼,聽著外面忽然起來的細長腔調,忽然道:“方抓了你回來,我差點忘記我是在聽戲了。且告訴你一句,今科新狀元王傑,往日便想著到皇上面前告御狀,說江南河工的事qíng。治河的帳本也在汪如龍的手裡,這王傑當年在江南人人說一句‘犟師爺’,是個硬骨頭,若是汪如龍走投無路找上了他,你到時候才是吃不了兜著走。”
這話一出,連霜城便是立刻皺了眉,“八大鹽商的勢力盤根錯節,最近那李元發是李侍堯孫士毅那邊的人,兩淮這邊的鹽引都是他們手中的,怕是這些鹽商也不好辦,想要穩住汪如龍,光是運私鹽,終究還是太危險,他手裡要握著鹽引,才敢上下運東西的。沒有鹽引,拿什麼籠絡汪如龍?”
汪如龍也是個jīng明人……
這一把鹽引,困了多少人啊?
福康安只是將利害關係跟連霜城說清楚了,他自己卻不會cha手的。
連霜城是剛剛抓回來,下面的人怕節外生枝,這才帶進來給自己問話的,現在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福康安若是一直在這裡,定然會惹人懷疑,他理了理自己的箭袖,便轉身推門出去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手掌落到門上的時候,沒忍住這麼一回頭,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細節。
那燈盞放在屏風的這一頭,連霜城是坐在屏風後面的,原本這身形遮擋得嚴嚴實實,卻因為那一盞燈,地上有著一條瘦長的影子,恰好落在窗邊。
——方才馮霜止,有注意到這一點嗎?
她注意到了。
只是現在還沒猜到那跟福康安在一間屋裡說話的人是誰而已。
畢竟這種場合,有個人坐在那裡是很正常的人事qíng,那影子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是男是女,指不定還是個當家花旦,富貴人家這種事qíng多了去了。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這事兒透著詭異,只是明知道想不透,她也就不在這上面làng費時間了。
坐了一會兒,便聽到外面有唱戲的聲音了,她聽著這聲音悅耳,卻奇了怪,方喝了一口茶,便皺了眉:“這音色,分明是個姑娘家,怎麼在下面兒唱戲?”
蘇凌阿隨時出門帶個姑娘家?
這怎麼可能?
那納蘭從小愛聽戲,跟著府里的姨娘們學了不少,此刻那濃妝一上,戲服一披,站到了戲台上,比花旦還花旦,水袖一揮,便帶著一種風流韻致,那眼波流轉之間帶著勾魂攝魄的意味兒,上面聽戲的人簡直聽得身體活了,便像是被下面那姑娘給勾走了魂兒一樣。
蘇凌阿對眾人的反應可以說是滿意之間,便是和珅也很少聽見這樣清亮的聲音,雖然這擺姿勢的動作略顯得生疏,可是戲卻唱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