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將他外袍脫下,都已紅了一片。
那時候,顧懷袖才知道,什麼叫做家教家風。
棍棒底下出孝子,些許沒道理,可又不能說是沒道理。
細細看張家這幾個兒子,其實都是大才之輩。
張廷璐張廷玉兄弟兩個,無一倖免,都被打了,可她問緣由,張廷玉卻一句話不說。
她只記得昨日他那一句話,燙著了她的心口,像是一塊兒紅紅的烙鐵,給她烙上去,她就永永遠遠是他的人,走到天涯海角,散落到碧落huáng泉,也逃不開。
屋裡屋外人人都穿得素淨,過年時候也沒個什麼氣氛。
張廷璐休了妻,小陳氏成了棄婦,也沒人憐惜,三房那邊現在亂得很,旁的人也不好cha手,只在外面這樣看著。
他們這邊夫妻兩個還算是得閒,至少能吃頓安生飯。
不過張廷瓚來了。
顧懷袖一抬眼便瞧見外頭的影子,與張廷玉一起起身來,喊了一聲“大哥”。
張廷瓚跟張英差不多,一夜沒睡,只擺手道:“哪裡來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如今府里這些個事兒……不知今兒我可有口福,坐下來討頓飯吃?”
顧懷袖忙張羅人布置,自己卻斂衽一禮,輕聲道:“二位爺說話。”
說完,自己往後面退了去。
外間裡只餘下張廷玉張廷瓚兄弟兩個。
張廷玉勉qiáng一笑,讓張廷瓚坐。
“大哥可有何事?”
“而今府里的事qíng,是讓你與二弟妹受著委屈……興許二弟覺著大哥說這話已說了無數次,可到底父親開始老了,他盼著兒孫滿堂,一家子和和樂樂……”
張廷瓚都覺得自己說話很為難人,他垂了眼,端著碗,仔細想想竟然很久沒有跟兄弟們這樣坐下來好好吃上一頓飯。
話里的意思,張廷玉能夠明白,他沒答話。
張廷瓚又道:“經此一事,府里該消停許多,往後一大家子的事qíng還是由弟妹來管,府里的帳冊對牌都送了回來,你二人且安心著。況……二弟那邊說,不想在京城待著,見狀傷心,已備著外出遊歷……而你,後年會試,不宜生事。”
他是怕張廷玉動了兄弟分家的念頭,如此一來一大家子人就要這樣散了。
說兄弟四個沒有兄弟qíng誼?
也不盡然。
有,斷然是有。
可當中夾雜著太多太多俗事,並且無法避免。
張廷瓚不能讓這個家散了……
張廷玉用瓷勺攪著碗中的湯,緩緩地划動著,看裡面得漣漪dàng起來,末了才道:“此事不由我來想,能撐幾日便撐得幾日。大哥,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母親不見得想見到大哥與我同在一府。”
“……”
張廷瓚看著他二弟波瀾不驚的那一張臉,昨日肯定是受過罰的,可神qíng鎮定甚至眼底神光聚攏,從不曾有過半分的消散。
他想起自己對父親說過的那些話,終於嘆了一口氣:“當年母親捨命救過父親,做兒女的又能……二弟,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張廷玉忽地笑了:“這話你已說了兩回。”
張廷瓚也笑:“那事不過三。”
笑了兩聲,就笑不動了。
張廷玉喝了一口湯,慢慢放下湯碗,只看張廷瓚:“大哥,你這樣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府里一大家子人的關係,不累嗎?”
不累?
當然累了。
張廷瓚扒拉著碗裡的飯,難得地沒有風度地嘆氣:“誰叫我是長子?該我cao心……”
裡屋的顧懷袖能聽見外頭說話,卻一語不發。
她抬了眼,看向放在了桌案上那厚厚的帳本,還有畫著赫筆的對牌。
青黛等丫鬟都在屏風旁邊站著,窗外紅梅開著,也下了雪,屋裡燒著爐子,看上去暖暖活活。
顧懷袖穿著淺青色的鍛襖,輕輕地搭著扶手。
她忽然想起了霆哥兒,若自己有了孩子,卻要他先玩夠了,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再把路擺在他面前讓他選。
她抬手便將對牌拿了過來,看了半晌,又擱下。
時隔六年,這些東西又回到了她的眼前,被她握在手裡。
然而物是人非,可她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卻無聲一笑:什麼都變了,唯有她這一顆心,還是舊日模樣。
野心呵。
第一一五章有孕
康熙三十六年年尾,三十七年年初,整個府里都籠罩在一片yīn雲之中。
張英這皇帝賜下來的府里,頭一個孫子沒了三兒媳婦被休,三兒子張廷璐還沒等開chūn便倚馬而去,當初一gān犯事人等全都處理gān淨,府里又增補了幾個丫鬟進來,倒是多了幾張新面孔,多了些鮮活意味兒。
發生這樣大的事qíng之後,府里有心思沒心思的人都消停了下來,又加上二少奶奶鐵腕狠辣之名傳揚,以至於竟無人造次,整整有兩三個月,府里連件芝麻大的小事都挑不出來。
顧懷袖的名聲,也就順著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