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朱三太子,以後隨便大街上拉開一個老乞丐,是不是都能說是朱三太子了?要指認前朝宮裡的朱三太子,還是找前朝宮裡的老太監來吧。”
張廷玉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周道新也聽懂了,只是他看著張廷玉,過了半晌嗤笑一聲:“人都是會變的,你也變了。”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張廷玉比周道新要明白得多,所以他即便是官階不如周道新,真要提起張廷玉與周道新來,也是說知道張廷玉的多。
他手段更狠,心腸更毒罷了。
如今康熙要這個結果,張廷玉不辦,自然還有人來辦。
既然結果都是一樣,中間怎麼能得利,張廷玉就怎麼做。
心中是否有愧,就不是旁人能知道的了。
再說了,若是他在這種時候規避此案,那麼多虎視眈眈的人,只會讓張廷玉瞬間身陷萬劫不復之地。
利祿場上走,他若不殺人,掉的就是自己的腦袋。
周道新看他不說話,過了一會才朝著大牢門口走去,一旁的差役自動拿著鑰匙跟上來。
兩個人前後腳進了大牢,見到了那個老叫花子,現在穿著囚衣,蜷縮在一團被子裡,這是周道新看著老人家身體不大好,所以叫人給備的,如今看著卻像是諷刺。
宮裡的老太監也是七老八十了,崇禎皇帝吊死景山多少年了?
吳三桂放清兵入關,又有多少年了?
當年的朱三太子不過是個稚齡嬰孩,找個前明的老太監來看,哪裡能認得出來?
周道新不是不知道,這法子根本就不可能。
那縮在裡面的老叫花子已經生了眼翳,看不清外面的人。
他只知道有人來了,還是兩個,便道:“二位大人,我真的是朱慈煥,不必再審了。”
張廷玉微微垂下眼帘,看著自己的手掌,而後環函問道:“當真是朱慈煥,不是冒名頂替嗎?數十年來,多少朱三太子亂黨作案,朝廷待你們不薄,為何謀反……”
周道新回頭看著張廷玉,一旁還有筆錄官在記著話。他想走,可知道這時候不能走。張廷玉才是對的……
若是他周道新這一會兒走了,背過臉去就會被人一刀落下,與朱慈煥一家一起上huáng泉。
朱慈煥心知大限將至,也不起來見官,只道:“數十年來,改易姓名,只是為了避禍。清廷有三大恩於前朝,朱慈煥感戴不忘,何嘗謀反?”
張廷玉看了一眼筆錄官,只見筆錄官還在記,穩了穩心神,繼續問道:“哪三大恩?”
“今上誅流賊,與我家報仇,一也。凡我先朝子孫,從不殺害,二也。朱家祖宗墳墓,今上躬行祭奠,三也。”
那是年紀老邁的人的聲音。
朱慈煥今年已經七十五的高齡了,改名易姓多年,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可有那麼多的人打著他的旗號謀反。
四十六年的時候,一念和尚謀反,朱慈煥流亡在外,本來沒有想管這件事。
他老了,跑都跑不動了,被清廷bī著,一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只可惜,誰讓他知道了那一枚血章子出現呢?
他的孫兒怕是以為一念和尚造反是他在背後,可並不是他……
朱慈煥忽然之間老淚縱橫,卻笑道:“吾今年七十五歲,血氣已衰,鬢髮皆白,不作反於三藩叛亂之時,反而選這國泰民安之時?更何況,所謂謀反者,必占據城池,積糙屯糧,招買軍馬,打造軍器,數十年來,我可曾做過此事?”
說完,他便看向了牢門外,站著許久的張廷玉,而後道:“yù加之罪,何患無辭?”
不過是個毫無威脅的垂垂老人罷了,如今三個兒子都被抓,牢中已死了一個,妻女早已經在多年之前投繯自盡……
就連朱江心,也觸柱而亡。
張廷玉閉了閉眼,轉身立了一會兒,才問道:“前明老太監可找來了?”
“回張大人話,已經候著了。”
“讓人進來認吧,記錄在冊,以備上詢。”
張廷玉吩咐了一句,便朝著外面走去了。
那老太監年事已高,即便沒有老眼昏花,又如何能認得出前朝皇子?
結果不言而喻,周道新在一旁目睹了整個過程,看老太監搖了搖頭,而後朱慈煥仰天大笑起來,周道新不想再看也跟著出去了。
等站在了外頭,周道新才忽然笑道:“若是後世所知,留給你張廷玉的,便是千古罵名。”
“……毀譽參半未可知矣。”
張廷玉回頭看了一眼,這是他親手辦的一樁冤案。
審訊畢,張廷玉將此事移jiāo包括李光地在內的五位大學士,討論無誤之後,又結案一同擬定刑罰,大學士五人稱此人罪大惡極,冒名頂替前朝皇室,當凌遲處死。擬定之後,jiāo張廷玉上摺奏明皇帝。
朱三太子朱慈煥化名王士元,本是朱由檢第五子,不過二子早殤,遂皆稱朱三太子,可張廷玉奏稱:“王士元自認崇禎第四子,查崇禎第四子已於崇禎十四年身故,又遵旨傳喚明代老太監,俱不認識。王士元明系假冒,其父子俱應凌遲處死。”
康熙批曰:抄滅九族。王士元凌遲,其子嗣後代斬立決。
年節里不宜見血,只道正月十六菜市口行刑,乃是四十七年頭一個凌遲死的,選三百六十刀慢慢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