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取在前頭,身邊有幾個茶農在介紹茶園的qíng況,說今年風水還不錯,茶葉都很漂亮。
後頭兩步遠的地方跟著沈恙,他也不說話,只聽著人跟沈取說,如今取哥兒身子又好了,現在他帶著沈取趁著身子骨好的時候四處走,看過了各處的布莊、米莊和茶莊,前次送張望仙來桐城的時候,取哥兒又開始病,現在才好了一些,於是接到桐城來看這邊的茶。
不過桐城茶一直不多,在沈恙茶行的生意上只是九牛一毛。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到底帶人來看什麼。
不過沈取倒是專心聽著茶農們說話,不時地問上兩句,間或一笑,倒是頗讓人覺得親近。
茶農王柏一直負責跟茶行的洽談,沒想到今天忽然來了個大老闆,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沈取開玩笑道:“老伯您慢慢說,現在咱們不談錢。”
不談錢?
嗨!怎的不早說?
王老伯大鬆了一口氣,瞧著沈取那帶笑的眼眸,頓時明白這年輕的公子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呢。
沈恙一巴掌拍沈取:“老伯年紀大,禁不起你這樣玩……你以為山上茶農跟園子裡那些個腸肥腦滿的茶商一樣嗎?”
這些人都是靠著種茶採茶炒茶過日子的,有什麼風chuī糙動都受不起。
都說無jian不商,無商不jian,可到底有時候做生意還是要憑良心,不是他沈恙的良心,而是天地的良心。
他自己是沒什麼良心的,可旁人也要過活。
不過沈恙並沒有跟沈取說一句,慢慢沈取看著這些人過的日子,就知道做生意到底應該怎麼做。商人是不能只站在最頂層的,沈恙自己也是從下面一層一層爬起來的,他早年幫人當帳房先生的時候,多跟茶農絲農接觸,對下面繅絲炒茶的每個步驟都很清楚,茶應該出什麼價,能讓兩邊人都高興,並且讓自己有利錢……這些都是本事,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說得上來的,還要沈取慢慢地看。
沈取自然知道沈恙的苦心,一路看著,也已經爬上了半山腰,蒼白的手掌心裡攏著些茶葉,輕輕搓揉了一下,聞了聞香,便對老伯道:“回頭可也看看你們怎麼炒茶,單單這樣聞著卻是沒什麼香,終究還是手藝活。”
“可不是手藝活兒嗎?老一輩炒茶的可厲害了,回頭您往咱們家裡去看。”
小蘭花茶的炒茶工藝,不像是西湖龍井、安溪鐵觀音這些名茶一樣,桐城茶的炒茶手藝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看誰更熟練罷了。
沈取笑著點點頭,指尖上掐著一芽茶便放眼朝著四周望去,一排排整齊的茶樹只到人的胸腰位置,或是年紀大,或是年紀小,都有人在忙著採茶。
不過很快,沈取的眼光就頓住了,張廷玉與顧懷袖也頓住了。
一個朝廷命官,一個誥命夫人,隻身穿素服,背著背簍在山上採茶,只與尋常人家無異,旁邊還有個一直在偷偷含著茶葉吃的臭小子。
沈恙見了也是面色一變,他不由得無聲朝著前面走了兩步,站到了沈取的身邊,還要比沈取高個頭,舉袖拱手朝著張廷玉一禮:“張大人,許久不見了。”
張廷玉站著沒動,只拉了拉唇角,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後頭的茶商們都停下了,早聽說沈恙jiāo游廣闊,什麼人都認識,沒想到竟然還認識張英老大人的兒子。
張廷玉現在可也厲害得很,沈恙的生意都在逐漸地鋪出去,卻不知他是個什麼意思了。
早些時候,沈取是拜了張廷玉為先生的,這會兒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學生拜見先生,給張老先生問安了。”
“起身吧。”
張廷玉將手裡的一把芽朝著自己背簍里一扔,回看顧懷袖一眼,已見著她緊皺眉頭。
張望仙回來,自然是有人送著的,不然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能從江寧一路奔過來暢通無阻?
只是沒想到,今天竟然恰好遇見了。
顧懷袖本沒想要搭理,不過沈取身子一折,又給顧懷袖見禮:“學生給師母問安。”
一見著沈取這瘦弱的身子,便已經心疼了,顧懷袖哪裡還捨得他行禮?便道:“快些起來吧,年紀小小卻不知哪裡學來的繁文縟節。”
沈恙頓時一哂:反正不是他教的。
他輕輕踹了自己兒子一腳,笑說道:“你師母嫌你煩,還不趕緊看茶去,回頭再跟你先生討教學問。”
說著,沈恙又這麼定定看了張廷玉一眼,扇子“啪”地一聲一展,輕輕搖了兩搖,便道:“張二爺,二夫人,回頭見。”
回頭見個鬼。
顧懷袖心底嗤笑,難不成還要帶沈恙拜祖墳?
細算起沈恙跟張望仙這一遭的話,沈恙還算是顧懷袖與張廷玉的妹夫呢,也是好笑。
她一時懶得看,索xing埋頭採茶去,張若靄倒是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取哥兒,家裡兩個小子太小,他還記得取哥兒當年釣魚的好手藝,龍眠山後面就是湖,湖裡魚可多著。昔年小胖子,今年張若靄,腦子裡種種念頭頓時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