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張廷玉已經許久不曾出現了。
他自己倒是沒在意旁人的眼神,給顧懷袖指,從山這一片,到那一片,挨著哪一片的茶園是他們的。
這時候也有一些茶商派下來收茶的小商,跟著老茶農在山上轉悠。
顧懷袖只望了一眼,低頭去看那些新鮮的嫩芽,“我素來連品茶都不會,一貫以茶解渴,牛嚼牡丹,卻還是頭一回上來採茶,這東西怎麼采。”
“咱們家也不想著以茶謀生,你愛怎麼采怎麼采,好歹能喝就成。”
張廷玉說著,已經掐了一芽下來,葉片嫩極了,上頭只有兩片葉子,連著摘下來的幾芽都是二三葉。
顧懷袖倒是看明白了,這邊採茶跟六安的瓜片差不多,多采一芽二三葉,她也摘了一芽下來,放在掌心裡看著著實嫩綠可愛。
回頭瞧她一眼,張廷玉眼底帶了幾分暖色,再一看張若靄,自入學後難得調皮地摘了一芽茶葉來含著,見著他看過去,便立刻伸手在嘴唇上一抹,把茶葉拿了下來。
臭小子還以為人沒看見呢。
張廷玉只這樣慢慢地採茶,顯然是一面採茶一面想著事qíng,顧懷袖倒是有些得趣,專挑著嫩尖細蕊來掐,後頭才隨口問了一句:“戴名世今科也去考了?”
張廷玉背簍里已經鋪了一層嫩芽,方掐了一芽拿在手裡,換了一行朝著上頭走,回道:“會試時糊名,以戴名世之才,會元不在話下。至於狀元……卻還要看運氣的。”
不過戴名世的字很好,若奪了會元,說不得也是狀元了。
四十五年的時候考了一場都能被張廷玉拔在施雲錦的頭上,今年若是三場都考,還能有哪個考官敢反駁?
更何況,戴名世擺明了就是張廷玉的門生,他雖然丁憂,可餘威尚在。
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踩低捧高,可尋常人做得最多的也就是踩低捧高。
卻不知,戴名世運氣如何了。
因為此地離京城甚遠,所以消息並不怎麼暢通,往往要遲上一兩個月才清楚。
不過也正因為消息遲滯,倒讓他們難得清閒,身處偏遠之地,對於京城的事qíng更是鞭長莫及。有時候朝堂上的事qíng瞬息萬變,等消息傳到的時候指不定就已經是另外一個局面了,擔心不了的索xing不去擔心。
顧懷袖笑道:“回頭他若是中了狀元,便是先生學生兩個狀元了。”
張若靄推了他娘一把:“娘你懶病犯了,你跟爹背簍里的茶還沒我多。”
他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忽然瞧見一旁那個弓著身子看茶的老伯,一直盯著一芽茶眼睛都不眨一下。張若靄也好了奇,因著茶都在山坡上種著,他從高處梯道上站在了老伯的背後,伸出了個腦袋來看。
那老伯中了很多年的茶了,正在想著今年的茶價,忽然就感覺自己頸子旁邊伸出來個腦袋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子,頓時嚇了一跳:“哎喲!”
“老伯您沒事兒吧?”
張若靄一見,那還了得?連忙上去扶,倒把一旁他爹娘嚇了個不輕。
顧懷袖忙教訓他:“gān什麼去嚇人呢?!”
張若靄頗為尷尬:“孩兒……孩兒只是想看看老伯在看什麼而已……”
那老伯好不容易在山道上站穩,看這小子虎頭虎腦,頓時消了氣,只將掌心攤開:“這是一芽四葉,四片葉子對著長的,今年我家這一小塊茶產的都是這樣的茶葉,也不知是遇上什麼怪事了。”
張廷玉也感了興趣,上去瞅了一眼,只道:“興許是個好兆頭。”
“哈哈哈……若是好兆頭那也是好事,今年收茶的都開始下來了,只恐賣不出去啊。”
都是一芽二葉三葉的好,雖採茶的時候就要先將芽給掰成一葉一葉的,可出了這樣的事qíng,山上的茶農都是知道的,按著往年那些個黑心茶商的秉xing,一旦上山來看著這一芽四葉,定然要大找藉口壓價。偏偏老伯家的茶很多,一家子都以這個為生,這時候為著這一芽四葉的茶發愁呢。
張廷玉頗知道其中的關竅,卻微微一笑:“您把這一片茶樹鏟了不就是了嗎?今年剛採茶不久,我看您這一片茶都在半背yīn的地方,今年怕還米開始採茶吧?”
老伯一拍自己的腦門,“哎喲瞧我這腦子,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這樣簡單的法子都忘記了,回頭我鏟了這茶,壓價我也有地方說理兒去啊!”
說著,老伯立刻大笑了起來,連說張廷玉腦子好使。
顧懷袖莞爾,這算是什麼腦子好使?
老伯也是老茶農了,遲早會知道的。
不過他這時候仿佛才回過神來,一看張廷玉他們背後那一片茶,又一看張廷玉衣裳,立刻嚇了一跳:“您、您、您是……您是張、張大人……糙民給……”
“老伯不必多禮,廷玉不過遵父親遺願,上山採茶罷了,也不是什麼官。方才家中小子無禮,差點嚇著您了。”
張廷玉忙將人給扶著,這時候張若靄也上來道歉,老伯哪裡還有怪罪的心思,忙說不必不必。
這邊的動靜都引來了人看,顯然是沒想到張英出身於龍眠山之中,喜歡採茶,卻沒想到張廷玉這時候也帶著夫人出來,倒是一門父子家風甚好,連個十來歲的小子都背著小背簍在gān活兒,一時之間誰不說張家家風好?
山下也來了人,一大群大大小小的茶商簇擁著兩個人,一個穿艾子青色的絲綢刺繡蒼青竹葉紋長袍,另一個則是月白素色長袍,這會兒正朝著前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