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自知當初有錯,如今能見著沈取平安,也不在乎那麼許多了,只是想起來的時候,到底多幾分辛酸苦楚。
“你回來便好,聽人說你去了點禪寺,如今那一處景致還不錯吧?”
顧懷袖點點頭,想起當初在點禪寺的種種算計來,也是一聲笑:“去了便想起許多的舊事,時辰也合適了,叫人拜訪吧。取哥兒是什麼時候來的?”
沈取道:“下午時候來的,也沒坐多一會兒,要在京城待許久呢。”
這倒是跟之前李衛給顧懷袖說的差不多。
顧懷袖略略地笑過,三個人坐在一張桌邊,看著丫鬟們布菜上來,也都沒怎麼說話了。
石方走了,府里的吃食也似乎變得難以下咽起來,他留了一小壇用來泡茶的梅花梨花,如今顧懷袖也捨不得拿出來喝,吃著飯卻也沒了當初那樣的享受,變得有些應付起來。
府里廚子的事qíng,沈取也聽說過,張廷玉更是一清二楚,如今也只有漸漸去習慣罷了。
張廷玉瞧著沈取,見他也不挑食,不像他娘一樣那樣jīng細,道:“倒是個好xing子。”
沈取原沒注意,這會兒才明白張廷玉說的是什麼,他隨口道:“吃什麼都差不多,苦的。”
藥喝多了的緣故。
他看了一眼顧懷袖,道:“倒是會館那邊有新來的廚子,淮揚菜是一絕,前兒廖伯伯說味道還不錯,趕明兒我叫來給您嘗個鮮吧?”
顧懷袖擱了筷子,神qíng倒有些恍惚起來。
她有些勉qiáng地彎唇,卻言:“最近是胃口不大好,哪裡來那麼多的講究?倒是你,食不厭jīng膾不厭細,吃食jīng致一些比較好。”
“沈取記下了。”
他點了點頭,而後接了丫鬟用小茶盤遞過來的茶漱口,淨過手,這才端茶來喝。
顧懷袖一望天色,叫青黛掏了懷表來看,酉初時候,便問:“今晚可還要去會館?”
“自是要回的,不過也不急在一時,外頭人都伺候著。”沈取喝著茶,又想起桐城小蘭花來,便沒說話了。
張廷玉cha不上什麼話,也不好說什麼,索xing坐在一旁聽他們母子兩個談,心下是一片奇怪的平和。
沈取說自己在各地的見聞,偶爾遇到好笑的,倒是也能逗這廳中伺候的丫鬟們笑出聲來,顧懷袖只道:“聞說你前陣身子不大好,我認得幾個宮裡給皇上看病的名醫,你何時得了空來,我為你找人看上一看,也好過每日裡拿藥伺候著,連個舌頭都要給吃廢了。”
“兩三月都在京中,娘什麼時候尋了空,找了人,只管差人往會館叫我便成,沒個事的話必來。”
沈取笑著,自個兒倒是自在。
一時顧懷袖有些捨不得他,不過見天晚了,生怕路上誤了時辰,便起身說要送他出府門。
沈取也沒推辭,便辭了張廷玉,繞過上房後頭,踩著園徑里才出來的嫩糙,往儀門處去。
半路上,顧懷袖嘆了口氣,只道:“你是不肯原諒他麼?”
“也不是。”沈取知道她問的乃是張廷玉的事qíng,有些事qíng哪裡有那麼容易,他笑笑,“您也別太擔心……成了定局的事qíng,何苦想那許多?再說,張老先生一向是個能忍能豁達的xing子,您心底未必是不惱他的。緣生緣滅皆有定數,我與他註定父子qíng分淡泊些……”
哪裡那麼容易忘記?
自己的生父幾乎置他於不顧,如今能坐在一塊兒吃飯,沈取覺得自己已經很大度了。
“原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如今倒覺得各人有各人的報應罷了。”
“你心裡有數,我也不說。”
顧懷袖不gān涉他的想法,只跟他一道走,母子兩個並肩從園子裡過去,後面丫鬟們遠遠跟著。
“沈恙的事qíng,我也暫時不想追究,想必你似乎更清楚他的下場,到底……我只怕他的事qíng連累了你。”
“有人生下來就是孤獨的,比如他;有人生下來則是為了一個死字……我原本算是後者,如今還活生生站在這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您不gān涉我的事,我也不gān涉他的事qíng,獨善其身罷了。”
沈取也不知該怎麼說對沈恙的感qíng。
終究,不是他父親,卻做著他父親應該做的事qíng。
心底到底放不開,也懶得放開了。
“我眼見著他孤孤單單,只想著能救他一回……可他身上有血海深仇,各有各的打算,我也不知該怎麼去勸,索xing讓他去做,更何況……他也沒打算活著走。”
沈取走著,說著,眼見著要看見儀門了,才站住腳。
“娘,雍親王真不是什麼良主。”
“怎的忽然想起這麼一句來?”
顧懷袖想想,天潢貴胄不都那樣嗎?跟誰不是跟?都已經陷進去了,再說什麼抽身出來,未免太遲。
她這小半輩子,其實一直都在泥淖里,談何容易?
沈取想說什麼,最後只能低頭笑:“或恐有一日,您能明白的。”
“我一直都明白的。”
只是時機沒到。
顧懷袖不喜歡坐以待斃,任人拿捏,只是上天給她的差距太大了,以至於她與張廷玉折騰了半輩子,才堪堪上了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