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命婦們則在上下天光擺了宴席,此樓取的便是《岳陽樓記》中“上下天光、一碧萬頃”之意,在後湖西北,上一層是內命婦,皆是一些還算是得寵的宮中嬪妃,下面這一層則是外命婦,顧懷袖就在最裡頭的那一張桌邊,往樓外一望,便能瞧見後湖湖泊沿岸昨夜的白雪。
幾位大學士夫人都跟顧懷袖坐在一起,她們也是難得來一趟,所以看這些景致的時候便覺得格外新奇。
酒過三巡,顧懷袖便覺得有幾分微醺,連臉頰都有些燙紅了起來。
旁邊剛晉了文淵閣大學士的蔣廷錫夫人苗氏吃吃地笑了一聲:“張相夫人萬不該貪杯,這酒後勁兒足,聞說害死陳年的佳釀,叫紅杏醉,乃是宮裡面帶出來的,前陣子還聽我家老爺說過,沒想到今兒竟然喝上了。”
這酒名字卻還沒聽說過,顧懷袖略一聞酒香,只道:“這酒香挺淡,倒是讓我大意了。”
一桌人都笑了出來,看顧懷袖很是隨和,並不是前些年京中相傳的什麼惡婦,倒也讓一些沒跟她接觸過的人心生出幾分去親近來。
這些年顧懷袖在張府越發低調,少有出府的時候,不出去走動,自然也就什麼流言都出來了,說她孤僻者有,年老色衰者有,可如今所有人一見她,到底還是又羨慕有喜歡。
早年認識她的那些人,只覺得她什麼時候看都一樣,又看她越是富貴越是隨和,更是心裡暗嘆。
顧懷袖只抖了手腕,又將那溫過之後微微燙人的酒給壓在了喉間,竟然是又來了一口。
苗氏一怔,掩唇道:“夫人當心醉了。”
顧懷袖擺擺手,並不言語。
於是,苗氏斟酌了一番,忽然開口問了:“前幾日我家老爺被皇上賞了大學士,過沒幾日又去了軍機處,現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聽說這是張相的主意,我聽著這軍機處老覺得心裡惴惴不安的,不知道夫人您——”
話音都還沒落呢,苗氏便覺得自己身上一涼,抬眼便撞見顧懷袖那目光,像是把她整個人都扔進冰水裡浸過一遍再出來。
不過這樣的眼神,約莫只是錯覺,因為苗氏看的時候,顧懷袖還是溫和模樣。
她淡淡道:“軍機處乃是絕密,進去了總沒事什麼壞處,聞說能者多勞,蔣大人向來是個能耐人,想必不拘這些的。”
“是,是……”
苗氏應了兩聲,便沒敢多說了。
軍機處剛剛組建不久,便遭到了內閣與議政王大臣的反對,連上過幾本摺子來參,連帶著張廷玉那一陣都沒怎麼討得去好。現在軍機處剛剛進來的這一批軍機大臣,都可以說是舉步維艱,時不時就有摺子來參,想必他們自己知道這是怎樣大的一個機遇,可對於不懂這方面事qíng的家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比如苗氏。
這女人約莫永遠也不會知道,蔣廷錫被選為軍機大臣,乃是恩重之中的恩重。
現在軍機處還沒成熟,只是上行下達,看似與六部無異,處理的都是西北軍務,不過因為事務繁忙,不可能處理完一件事就換地方來回地跑,漸漸也要代替掉內閣的作用。
議政王大臣就已經形同虛設了,沿用明制的內閣到了現在也該被清理出去。
胤禛是要把所有的權力都掌控在自己的手裡,讓它們乖乖聽話。
顧懷袖自己心裡明白許多,可話不能說出來,她又坐了一會兒,便找了個藉口,朝著上下天光左邊的亭子走去。
沒想到,還沒走近,顧懷袖便遠遠瞧著外頭守著的宮人,也不知是哪一位主兒。
腳步一頓,她轉身便朝著右邊的亭子而去。
上下天光兩邊都有亭子,左邊去不得,還有右邊。
這一回,到了右邊亭里,顧懷袖還是撞見了人,是熹妃鈕祜祿氏和四皇子弘曆。
鈕祜祿氏眼尖,瞧見顧懷袖了,猜她跟自己一樣是左邊挪過來的,便笑道:“檀香,去把張大學士夫人請進來吧,在外頭怕也走了一會兒,別凍著了才好。”
她身邊大宮女檀香便盛了傘出去,在顧懷袖走之前到了她跟前兒,嘴巴甜甜地請顧懷袖過去:“夫人,熹妃娘娘也在裡面呢,說是猜您也是打左面亭子過來,特叫奴婢來請您過去暖暖手。”
撇開別的不說,顧懷袖出來的時候也沒帶手籠,一雙手確是有些僵了。
多剔透伶俐的人兒?
顧懷袖微微一笑,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厭惡,略一點頭便跟著檀香過去了。
上了台階,八角的亭子周邊壓著厚厚的帘子,把風雪都擋在外頭,只開了兩面,還能瞧見雅致的雪景。
亭子裡燒著火爐,旁邊放著手爐和手籠,丫鬟們都侍立在邊角上,當中立著略帶著幾分豐腴的熹妃,前面還有個已經長大少的四阿哥弘曆。
顧懷袖彎身一行禮:“請熹妃娘娘安,請四皇子安。”
“別,趕緊起來吧。”鈕祜祿氏連忙過來叫她起身,又望了外面一眼,笑道,“那邊皇上正在與寧嬪說話,不便去打擾,倒是沒想到夫人也跟我一樣了。”
弘曆站到了鈕祜祿氏的身後,有些奇怪地望了自己的額娘一眼,似乎對她用的自稱有些奇怪。
顧懷袖對後宮的人也都是知道個名字,具體的宮闈爭鬥卻不清楚。
她只聽人說鈕祜祿氏在宮中受寵平平,倒是別的妃嬪偶有得胤禛喜歡的。不過胤禛信佛,早年不知道是在康熙爺面前裝,還是真好一口,鑽研得深了,素來在寵幸妃嬪這事上有些寡淡,並不常入後宮。
後宮中女人們的恩寵,要麼是看臉和身子,要麼是看兒子。
很顯然,鈕祜祿氏實則是個看兒子的,這些年胤禛待她倒也比在雍親王府的時候好。
寧嬪比鈕祜祿氏還要早進府侍奉胤禛幾年,今天怕是不知道怎麼遇上了,所以在那邊聊吧?
宮裡的事qíng,顧懷袖不好cha嘴,只淡淡道一句:“幸得臣婦方才在外頭見著有宮人在,原以為是宮裡哪位主子小主,沒成想竟然是皇上。”
似乎是知道顧懷袖對宮闈之中的事qíng不大感興趣,鈕祜祿氏也並沒有多說的意思,只請了顧懷袖往下首坐:“今年天兒也不算是很冷,不過您該在外面走了一會兒吧?先暖暖說,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