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氛圍空寂得令人窒息,賀雲欽起了身,低頭怔立一晌,茫然轉過身,緩緩地、沉重地在她腿前蹲下來,將頭埋在她膝上。
沉默了許久,他啞聲道:“紅豆,我,很難過。”
他嗓音微顫,她濕了眼眶,話語卡在嗓間,再多的語言都顯得空洞,她閉上眼,將下巴擱在他發頂,無聲摟緊他,好在他的語調雖然苦痛和迷惘,並不一味絕望,越到艱難的處境,越不肯輕言放棄。她的心房,剎那間充溢著複雜的情緒,想哭,又為她的丈夫驕傲。
他並不完美,有許多缺點,可是當歲月揭開覆在他身上的每一層遮蓋物時,她一天比一天更愛這個男人。也就是在那個晚上,她知道還有留滬的同伴犧牲了,然而如她所料,在那之後,他比從前更加努力,她跟他並肩作戰,認識了許多朋友,幾月下來,參與了無數次愛國行動,直至她身體愈發沉重,再也不能隨時外出……
她沉浸在回憶里,渾然不知賀雲欽正低頭看著她。
經過這幾日的休養,妻子臉上的浮腫消退了不少,明皙的臉頰細膩得飽含了水分,水滴滴的眼睛裡柔情無限。
一場生產,兩個新生命,在他眼中,妻子的一舉一動跟從前比起來有微妙的不同,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無形之間就繫上了他的心尖。
他用鬍渣輕輕扎她柔嫩的臉頰,嗓音柔和而低沉:“在戰區找黃金跟在產房外等你生產完全不一樣,你的痛苦到了我身上,簡直加倍的放大,那種撕心裂肺的煎熬,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紅豆,我們有光明和真理就夠了,以後再也不受這份罪了。”
紅豆回憶起生產完第一眼看到賀雲欽的情形,他的樣子,憔悴得活像大病一場。
她笑著躲避他的鬍渣:“說來容易,那你告訴我,怎麼才能做到不再生了?除非,你不……”
“我不什麼?”他目不轉睛看著她。
她咬唇睇著他,笑著不肯往下說。
妻子的臉皮比從前厚了不少,他胸口癢絲絲的,捏捏她的臉頰,自信道:“我問過,有法子。”
“什麼法子。”紅豆好奇。
賀雲欽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紅豆臉一紅,推開他啐道:“就知道你嘴裡沒有正經話。”
忽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原來小真理不知何時吐出奶|頭,看樣子喝飽了,像一隻胖青蛙,划動起胳膊和腿來。
“我給她拍奶嗝。”賀雲欽忙幫紅豆攏好衣襟,把女兒豎抱起來拍背。
真理跟光明不同,愛返奶,賀雲欽換尿片不在行,幫女兒拍背卻已經非常熟練了。
紅豆看一眼兒子光明,小傢伙黑軟的胎髮貼在額前,依然睡得實沉。
再看賀雲欽,他小心翼翼豎抱著真理的模樣,仿佛懷裡藏著稀世奇珍,明知道女兒眼下什麼都聽不懂,仍捧著女兒的後腦勺到窗前,一邊來回踱步,一邊示意女兒看庭院裡的蔥綠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