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侗文垂下眼,將報紙翻到背面,對摺,兩手握住,認真看起來。
借著檯燈的光,她悄悄端詳他三年來的變化,又瘦了些,臉更尖了。沈奚幼年腮幫子圓鼓鼓的,娃娃臉,是以更是覺得消瘦,面部稜角柔和的人才好看。當然,三爺的容貌,也輪不到她來下定論。
傅侗文眼不離報紙,忽然說:“今夜九點來這裡,我有話對你說。”
她脫口反問:“今夜?”
傅侗文沒否認。
到晚飯時,婉風和顧義仁才露面。
同在屋檐下這些年,三人都習慣在晚飯時說閒話,今夜卻是個例外,只有碗筷碰撞的輕響,都滿腹心事,又佯裝全然無事。婉風和她關係再要好,說過好多私密話,只是從未提過為何會來照顧她。沈奚也是如此,一是性命攸關,二是怕連累傅侗文。
到八點半,她將手中的筆記翻了又翻,心緒難寧。
九點是個不尷不尬的時間,平日他們都還沒睡。若是被婉風和顧義仁撞上了,怕會誤了傅侗文的事。她想到廚房的柜子里有一包桂圓乾,平日捨不得吃,想在考試前用來補精神,可一想到傅侗文不遠萬里乘船到這裡,就覺得理應給他用。
正好,也是去尋他的藉口。
沈奚沒再耽擱,去廚房找到那包藏好的桂圓乾,又找到雞蛋,按照記憶里的法子來燒桂圓。鍋子燒上水了,她頻頻看客廳里的鐘,心神在火上,又不在火上,險險將桂圓燒乾了。忙活著將燒桂圓倒入碗裡,再看落地大鐘,離九點還有兩分鐘。
墊上布,端著碗,她一小步一小步挪著,上了二樓。
到門外,意外沒人守著。
“三哥。”她壓低聲音。
門被打開。
竟是婉風。
婉風倒不意外,笑吟吟地從她手裡接過那碗,輕聲埋怨:“看來這好東西,你也只捨得拿來給三爺吃了。”
沈奚摸不清形勢,沒說話,跟著進了房。
書房內,不止有婉風,還有顧義仁。顧義仁像個晚輩似的,沒了平日嬉笑,規規矩矩立在傅侗文跟前。燒桂圓的味道很快瀰漫開,婉風將碗放到桌上:“這是沈奚私藏的,平日不讓我們碰,說是用來大考吊精神氣。”
傅侗文目光一偏,看那水面上浮著的蛋花:“只燒了這一碗?”
沈奚慚愧:“我不曉得,他們兩個也在。”
顧義仁和婉風對視,笑了。
傅侗文沉吟片刻,從容地將碗端起來:“你們三個,都坐。”
那兩人沒客氣,答應著,將屋子裡的椅子搬過來。
除了傅侗文占著的,一人一個,剛好少了一把。婉風和顧義仁自然不敢坐床,自顧自坐下,佯裝無事。沈奚本就因為忽然多出兩個人,局促不安,此時面對沒有椅子的情況,更是糾結了,她躊躇著,是否要和婉風拼坐在一起,又怕對傅侗文顯得不尊重。
“我出去,搬一把椅子來。”她終於拿定主意。
傅侗文不甚在意,指那張銅床:“坐床上。”
沈奚仍在猶豫,可大家都等著她,也不好多扭捏,還是坐了。
只是挨著邊沿,不願坐實。
在這場談話之前,沈奚還在猜測,傅侗文和婉風他們要說的是風雅筆墨。未料,卻也是詢問兩人的課業。一問一答,兩人很有規矩,沈奚也漸漸聽出了一些背後的故事。
這幾年來美國的留洋學生,大多是考取庚子賠款獎學金,絕少部分才是家中資助。
說起這個獎學金的來歷,顧義仁曾唏噓感慨過。八國聯軍燒殺掠奪,到最後卻要中國賠錢,當時的駐美公使遊說各國,要回了一些賠款。美國指定退還款要用在留美學生的身上,才有了這個獎學金,建了清華學堂,送出了公派的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