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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的沉默。

兩人又都笑了,傅侗文說:“好了,躺下。”

沈奚縮進了棉被裡。

傅侗文笑著搖搖頭,下了床。他趿拉著拖鞋從床尾繞過去,走到她那一側的床畔,關掉了燈。在黑暗中,她看到他是換了長睡褲的,光著腳。

……

那日起,連著十幾個夜晚,她都被夢魘壓身。

夢中,那個男人來索命,說他有萬千錯,也輪不到她來殺。

沈奚每到噩夢都呼吸急促,輾轉難安。傅侗文總是耐心地隔著棉被將她抱起來,在她半夢半醒里,輕聲和她說別的話,將她從深淵拉回現實。有一夜,她在黑暗中聽他說,他和船上的廚子討論一品鍋,人家不曉得,倒是認得炒雜燴,李鴻章訪美時帶過去的美食,在美國風靡了好一陣子。

“想吃的話,三哥明日讓人給你做。”他俯身,將她烏黑的長髮捋到枕邊去。

髮絲柔軟,在他手指上打了結。這回他沒有硬拽,多了解扣的耐心,沒扯斷她的頭髮。

這夜後,她終於不再做同一個噩夢。

如此,他們的旅程算真正開始了。

早晨,傅侗文會比她起早半個鐘頭,每回都以拉開窗簾的方式,叫醒她。白日他們會在私人甲板閒聊,這兩位男士見多識廣,從不讓她冷場,從戰爭到商業,再到醫學,還有傅侗文所學的哲學,最後落到莎士比亞歌劇和宗教問題上。

只是顧及安全,她的活動範圍很小。

晚上兩人也有了“夜讀”的共識,都倚在床頭,各自翻書,間或交談兩句,聲音也都放得很低。和他同住久了,她會留意到傅侗文在私底下是個隨便慣了的人,開門出去,是個翩翩公子哥,一扇門閉合,屋子裡的卻是個不修邊幅的讀書人。

起初大家還顧著禮,慢慢地,他也放鬆下來。

他會兩三日不剃鬍須,讓人將飯送入房內,不出門見人,就不收拾自己。一回她回房,看到他穿著襯衫長褲,光著腳,單手撐在桌上,身子倚靠著,在看一疊紙,上頭是他自己前幾日才寫的東西。

她看他那一刻,他胡亂自己的短髮,語氣自嘲地笑:“看我做什麼?”

隨即,手稿被丟入垃圾桶,毫不留戀。

一個月過去。

沈奚在外人眼裡,始終是個舊時代的太太,寸步不離傅侗文。

傅侗文待她也是極盡體貼,她常在早晨醒來,悄悄地將他的枕頭拉過來,臉壓在上面,想,他們這樣和夫妻好像真沒什麼差別。

某晚,她下床喝水,看到側臥的他在睡夢中,迷糊著,去將自己衣裳解開。

解到第四粒紐扣時,被絆住,微蹙眉。

沈奚悄然地蹲在他身前,伸出兩手去,想幫他,可觸及到紐扣又不敢了。哪怕給自己灌輸“這是在照顧病人”,也難以再進前一步。

他的鎖骨和脖頸,還有大半的皮膚裸露著在眼前,讓她不敢再看下去。

她怕他受涼,替他拉高被角,掩上那風光旖旎。

這晚,她睡得極不踏實。

一念想他被襯衫束縛著難過,一念又想他是否要受涼。

清晨六點,傅侗文撐著手臂起來,懶散地倚在床頭,發現她醒著,偏過頭問她:“沒睡好?”整晚沒開過的嗓子,沙沙的,磨過她的耳和心。

她帶著鼻音“嗯”了聲,將棉被遮住了半張臉,閉眼不看他。

傅侗文只當是女孩子起床的脾氣大,笑笑,推開棉被,趿拉著拖鞋去了洗手間。

他再出來,見到沈奚趴在棉被上,將兩人的枕頭墊在手臂下,看外頭的天。

“三哥你看,外頭又下過雨了。”

海上是一片雲一場雨,雲過,雨過。每天不曉得要來幾場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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